第5章 江陵之路(五)

那黑点不断在薛奉鸾的视线中放大,其间还隐约有着如星点般的火光。

薛奉鸾一惊,忙站起身来,只为看得更清楚些。

船因她的动作剧烈晃荡,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湖中。

“姑娘小心着点啊!”船尾处的摆渡人亦被震动,斥责了薛奉鸾。

“抱歉,可……”那黑点连成一片,直直朝他们奔来。

篷内的人也被惊醒,走出来查看情况。

“薛姑娘,你还……”他止住话头,亦被眼前的景象所惊。

那黑点具化成一艘艘行船,每个船头都站着一人,而那些人个个在额间绑了布条,看起来实在古怪。

“那是何意啊?”这些人离他们愈发近了,似乎就是朝着他们撞来,薛奉鸾指着眼前的一切,心内充满不解。

船家闻言,不再撑船,穿过乌篷同他们站在一处。

“那、那是水匪!”

船家的话语太过不合时宜,而他骤时间佝偻着腰,惊惧皆外化。

薛奉鸾只觉犹如天塌——历经两月才从虎穴里逃出,刚上路又落入狼窝。

她的家乡虽被称为白湖镇,四面却并不邻水,只有一条城中运河,从未见过什么水匪,倒是常听山匪是以劫财为生。

水匪与其仅一字之差,都是匪,自然没什么不同……

可薛奉鸾环顾四周,这里分明人迹罕至,他们哪有地方安置财宝;更何况他们所乘乌篷船实在太小,看着并非富贵人家出行,不知有何价值。

她只能希望这些水匪见此情形能放他们一码。

自欺欺人显然无用,因为那些船很快就将他们这叶小舟围得严严实实。

“大老远就见一小个破船,”为首之人扭动脖颈,“竟真有人敢从爷爷我的地盘过。”

薛奉鸾只在邻里口中听过山匪,现下自己亲见这等架势,心里也不禁犯怵。

难道真要掏银子买路吗?

她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怀中的钱袋,与离家时相比,轻了不少。

“这位爷,行行好放我们走吧。”那船家往水匪头子手上塞了几个铜板。

那水匪头子嗤笑一声,随手一甩,铜板尽数落入水中,那微微佝偻的船家也被推了一个趔趄,船随之晃荡。

“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稳住自己的薛奉鸾忙扶住老人,想从自己的钱袋中取些银子摆平此事。

聂从云窥见,按住她的手,薛奉鸾能借水匪受伤的火把觑见聂从云向她使眼色。

她不解其意,却也按兵不动了。

“这位爷,”薛奉鸾思绪流转,斟酌一番说辞,“我们确是一穷二白,但我与哥哥去寻亲,求您行个方便。”

水匪头子从上至下打量她,满是鄙夷的神色:“你和你哥哥算老几啊,寻亲又与我何干?凭何给你们行方便啊?”

薛奉鸾无奈,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位大哥,我们也是一时不慎冲撞您,”薛奉鸾又勉强扬起一个笑,却僵得不住地抖,“老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罪,还请宽恕一二。”

“留下五十两银子,我就宽恕。”那水匪头子将头一歪,眼里满是轻蔑。

任是在家衣食无忧时,她都不敢随手掷出五十两,更何况不知要在外漂泊多久,她自是明白有钱傍身才能活下去,因此闭口不言。

她自认自己并非圣人,总得为自己挣到最佳的好处。

“这位兄弟,都是行走江湖之人,何苦相互为难呢?”聂从云见薛奉鸾话说不通,便开口帮腔。

“谁与你是兄弟,”那水匪将刀在手中晃了晃作威胁状,“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一个偏头,便有四个水匪闯上乌篷船,船一个猛荡,船家紧跟着踉跄,连带着扶着他的薛奉鸾跌坐在船上。

这几名水匪将薛聂二人扣住,近乎强硬地压回他们自己的船上,徒留船家一人在原地哆嗦。

这一切太过突然,饶是拳脚功夫好的聂从云也尚未反应,便被钳制住手脚。

“为何如此!”薛奉鸾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水匪支腿弯腰,看着手下将二人捆绑:“你哥哥说的不错,这船家与我同是讨水上的营生,世道混乱都不容易,我又怎能为难他呢?所以只为难你二人吧。”

这是何谬论,薛奉鸾一时无语凝噎。

船家见自己逃过一劫,对水匪们点头哈腰,抄上船桨往回行驶。

那乌篷船颤颤巍巍,击碎了薛奉鸾刚平静不久的心绪。

她早就知晓这一路不会太顺利,却未曾想竟会如此多舛。

联姻联姻,若非母亲执意要如此,姐姐也不会迷失在如此混乱之时,薛奉鸾自己亦不会陷入如此困境。

距姐姐失去踪迹已是两个半月,不知她是否平安,寻到她的希望愈发渺茫。

这样想来,薛奉鸾对母亲的恨意又纷沓而来。

思绪混乱间,她与聂从云被关进船舱内,背对背绑在一起。

水匪做完这一切,立刻将舱门关得严严实实,不一会那模板的腐坏味便弥漫于这一密闭空间,薛奉鸾闻得微微作呕。

“薛姑娘,你安否?”听到她在干哕,聂从云立刻对她关切起来。

薛奉鸾缓了缓,摇头道:“无事,只是我们这是要去哪?”

“怕是要劫人。”

“劫人?”

薛奉鸾瞪大双眼,从前只听过匪劫财,没听过劫人的。

聂从云叹了口气:“有一些水匪便是这般,若是交不上买路钱,便将人劫走当成奴卖掉,这样便能填补亏空。”

薛奉鸾越听越紧蹙双眉,只觉世风日下,从前在白湖镇从未听过什么卖奴之事。

“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聂从云倒是冷笑一声:“如今昏君心中只有贵妃赵氏,自然不会在意人间疾苦。”

薛奉鸾不关心昏君专宠贵妃,她只知道如今她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待价而沽的“奴隶”。

那忧惧混着腐坏味,让她不禁又呕了一声。

这动静离聂从云实在太近,他又是一副关切语气:“许是姑娘坐不惯这船,现下只能忍耐为先。”

“为今之计……”薛奉鸾喘气以平复不适,“还是以逃出为先。”

“姑娘有何良策?”

薛奉鸾无言,歪头靠在柱子上。

不适感从腹部往上蔓延,每多闻一下又会加重几分,早已无力思量。

不知行了多久,那船颠簸着,让薛奉鸾愈加难受,而她被绳子制着动弹不得,只能微微手腕。

忽地,她触到捆着聂从云手的绳结,心头一喜,忙尝试解开。

聂从云本已入睡,一时间也因此惊醒。

“这是做什么?”他尚未反应过来。

薛奉鸾气息奄奄,却耐心解释:“我先替聂少侠解开绳子,你我便能逃出去。”

聂从云稍稍沉默,而后便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这绳子绑得太紧,光凭腕力难以解开,薛奉鸾耗时良久才堪堪将它松掉。

聂从云感到手部一阵轻松,忙将绳子挣开,又绕到后方为身后人松绑。

薛奉鸾站起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去推舱门,而那舱门已上锁,怎么都推不开。

心灰意冷尚来不及涌上她的心头,腹部的翻江倒海便快涌上她的喉头了。

她拍着胸,欲靠在一旁将其感减轻,整个人倚在舱壁,却没站稳。

薛奉鸾忙稳住身子,转头却见壁上被自己推开一条缝,有隐隐的风渗入。

她心头一喜,竟压下一切的不适——天无绝人之路,这舱内竟有支窗。

“聂少侠快来看!”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引得聂从云回头看她。

薛奉鸾轻推起窗沿:“我们有出路了!”

聂从云赶来同她一起推开窗,这窗很大,完全能通过两人。

薛奉鸾先行爬出,能见远处的山巅已被天边鱼肚白衬出颜色,她贪婪地吸着新鲜的江风,那体内的翻涌江河也趋于平静。

聂从云紧随其后爬出,而那窗合上时发出声响,吓得薛奉鸾猛一回首。

上头的船屋内立刻传来踏板的声响,接着有几名水匪出现在甲板。

见到二人,他们扯开嗓子往内里喊道:“大哥!大哥!”

那水匪头子草草披上外衫,便走出来,瞧见眼前的景象,手敲上左手边小弟的后脑。

“怎么办事的,怎么让他们逃出来了?”

“不是我……”

他刚辩解两句吗,便被头子瞪得怒不敢言。

“现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还不快把他们抓回来!”

眼见水匪一窝蜂朝他们奔来,薛奉鸾低头打量着满是暗流的江水:从这里跳下或是死路一条,可若任人宰割,后半生便是永久的屈辱。

姐姐流落在外这么久,甚至不知是否还在人世,如若自己这一死,说不准还能姐妹团聚。

思及此,薛奉鸾一咬牙,朝水里纵身一跃。

“姑娘!”聂从云的喊声同她的“扑通”入水声一同出现,她的耳朵被涌上的水所淹,听不清剩下的声音,只听得另一入水声,她也无心再去看。

亏得从前与姐姐逃避闺塾课程时会往河边摸鱼,也因此学会了凫水,她凭着从前的凫水经历,稍稍提起力,往前游去。

薛奉鸾探出头来喘气,水面不断拍打着她的脸,使她看不清前路,只能闭着眼朝前游。

不知游了多久,她只觉胸腔发胀,她不由自主仰头轻吸一口气,水就这么拥入她的口鼻,呛得她无法平稳浮在水上。

此时手脚已是乱了方寸,她凫水够久,早已筋疲力尽。

好在前方便是河岸,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上前,双手撑在河岸上,把自己从水中抽离出来。

此时她已是头晕目眩,只隐约瞥见一石绿色身影正在岸边。

她将如霜般的水花带出,突兀地撞入那人视线,却见那人朝她而来,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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