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唇枪舌战

周澹然很年轻,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眉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皮肤是常年居于深宫的白皙,却丝毫不显文弱,反而透着一股刀锋般的锐利和寒意。

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清晰地映出秦彬苍白、狼狈、却依旧残存着几分清隽轮廓的脸庞。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探究,以及一种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玩物般的、令人心悸的兴味。

帝王的威严和冷酷,如同实质的冰山,压迫得秦彬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感觉到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带着薄薄的茧子(或许是常年握笔或挽弓所致),像铁钳一样箍着他,带来细微的疼痛和强烈的屈辱感。

他不得不维持着这个被迫仰视的姿势,如同引颈就戮的囚徒。

“朕在问你话。”周澹然的声音低沉下来,靠得更近了些,那浓郁的龙涎香气几乎将秦彬完全包裹,“秦岳,可曾留下只言片语?可曾给过你任何……不该属于罪臣之子的物件?比如……书信?印鉴?或是……其他什么?”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锁住秦彬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惊慌、恐惧、犹豫、甚至是下意识的回忆闪烁。

秦彬的瞳孔在听到“书信”、“印鉴”时,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并非因为他知道什么,而是这些词语直接关联着那场构陷的核心。

但他迅速垂下了眼睑,浓密的长睫如同受伤蝶翼般颤抖,遮掩了瞬间的悸动。被抬高的下巴让他发声困难,他只能从齿缝间挤出气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

“回……陛下……并无。”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被逼迫到极致后的奇异平静。

“并无?”周澹然重复了一遍,指尖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秦彬甚至能感觉到下颌骨被挤压的酸胀感,“秦彬,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次。”

秦彬被迫再次抬眼,迎上那双重瞳深目。那里面仿佛有黑色的漩涡,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绞碎。

他极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努力让眼神显得空洞而顺从,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在那一片看似麻木的冰湖之下。

“罪奴……不敢欺瞒陛下。”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父亲……事发突然,罪奴……并未得见父亲最后一面。亦……未曾收到任何……陛下所言之物。”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周澹然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捏着他的下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持续地、深入地刺探着他。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银炭的噼啪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甚至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秦彬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粗糙的衣料,一片冰湿。他知道,自己的生死,或许就在对方下一瞬的判断之间。

良久,周澹然终于松开了手。

秦彬的下颌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微微发红的指印。

他立刻垂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龙涎香味的空气,尽管那味道让他作呕。

周澹然退后一步,掏出一方素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捏过秦下巴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那双薄唇抿得更紧,显出一丝极淡的不悦和……或许是被忤逆的烦躁。

“看来,”他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危险,“掖庭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看来,”周澹然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危险,“掖庭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秦彬勉强维持的镇定。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抬头,看向周澹然。

皇帝已经转过身,踱回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一方九龙端砚凝重如山岳,一支紫毫笔搁在笔山上,笔尖犹带墨痕。

周澹然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却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笃、笃、笃……”

规律而轻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秦彬的心弦上,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朕给了你机会。”周澹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朕留你性命,让你在这紫禁城中苟延残喘,已是天大的恩典。朕问你话,你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求赎你秦家万分之一罪孽。”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秦彬身上,那里面不再有探究,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掩饰的厌弃和威压。

“而你,”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却用‘并无’二字来搪塞朕?秦彬,是你觉得朕昏聩可欺,还是你秦家人的骨头,真的就硬到了如此地步?连九五之尊,也撬不开你的嘴?”

秦彬伏在地上,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带来一阵阵眩晕。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火上浇油,只能将身体伏得更低,颤声道:“罪奴不敢……罪奴所言,句句是实……”

“实?”周澹然骤然打断他,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冰层炸裂!他猛地将手中那份奏折狠狠摔在书案上!

“啪!”一声巨响在殿内回荡,震得那方端砚里的墨汁都荡起了涟漪。

侍立在旁的太监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朕看你是冥顽不灵!”周澹然站起身,明黄色的袍袖因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冷风,“你以为沉默就能保住什么?还是指望朝中还有你父亲的余党能为你翻案?!”

他一步步从书案后走出,再次逼近秦彬,每一步都像踩在秦彬紧绷的神经上。帝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烈焰,虽然冰冷,却足以将人焚烧殆尽。

“朕告诉你,秦岳叛国,铁证如山!他的同党,朕会一个一个揪出来,绝不姑息!至于你……”

他在秦彬面前站定,垂眸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虫豸,“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添头。朕留着你,是恩典,朕杀了你,是理所应当!”

秦彬的指尖深深抠入地毯的织纹之中,浑身冰冷,连牙齿都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并非全然因为恐惧,更有一种滔天的冤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铁证?哪来的铁证?!那分明是构陷!是阴谋!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周澹然俯下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薄在秦彬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更低,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看来,是需要些更深刻的‘提醒’,你才会学会……对朕坦诚。”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刚才的震怒只是幻觉。他对着侍立的那名紫袍太监,淡淡吩咐道:

“传朕旨意,罪奴秦彬,言行无状,藐视天威。交由北镇抚司,严加勘问。”

北镇抚司。诏狱。

秦彬的脑海“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那个传说中进去就脱层皮、有去无回的魔窟。周澹然终于还是将他扔进了那里。

紫袍太监躬身领命,声音平稳无波:“奴才遵旨。”

周澹然最后瞥了地上如同凝固般的秦彬一眼,眼神漠然,再无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另一份奏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带下去。”轻飘飘的三个字,为这场短暂的、却惊心动魄的觐见,画上了句号。

两名侍卫无声无息地进入殿内,一左一右,将几乎无法自行站起的秦彬架了起来,拖向外间。

冰冷的空气再次包裹了他,诏狱的血腥气息仿佛已经提前钻入了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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