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阁。
“我何时才能见官家一次?”粉衣女子的小腹已微微鼓起一个弧度,她咬着唇,红了眼眶。
太后派来的女官梨霜轻声细语,“娘子安心,近几日太后娘娘已经劝过官家了,或许官家明日便来了呢?”她抚了抚顾听棠的后背,“依臣愚见,您如今最重要的是养胎,还是要宽心些才好。”
“可胭脂被遣出宫,我怎么宽心?”想到她离开时的不舍,顾听棠蓦地落泪,“官家把我阁中人都赶出了宫,如今我都没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胭脂如今怎么样了……”
梨霜低眉顺眼:“娘子,胭脂姑娘是好好出宫的,顾府也派人接应了,您不必担忧。”
贺蕴珠小产后,赵淮宴原本是想把应兰阁和庶人张氏的宫人都打二十大板、再送出宫的。但太后出面,劝他宫人无辜,贺蕴珠又不想惹出人命,赵淮宴干脆直接把她们遣出去,也没处罚什么。
顾听棠仍是垂泪,“可这事明明是张氏惹出来的,为什么要罚我的人?”梨霜嘴角一抽,好性子的低声提醒:“玉荷姑娘是您送给庶人张氏的。”
“可、可我本意又不是想害人,我不是故意的。”顾听棠眼睫一颤,声音也轻了不少,“那梨霜,你带我去见官家好不好?你是太后身边的内人,官家会给你这个面子的……这事,好歹让我亲自和官家解释清楚吧?”
梨霜听得头疼,可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娘子,并非是臣不愿意,只是如今您腹中皇嗣才刚满三个月,实在不宜出门。您极有可能成为皇长子之母,若是皇子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顾听棠出事,那她的命还要不要?梨霜是宫中的奴才,但她更是个人,总得为自己考虑。
“可除了是皇嗣的母亲,我还是我自己啊。我为什么连阁门都不能出?”顾听棠心里更难过,垂泪道:“平日里我想去御花园,你说危险,只让花房搬来花草;我想找人聊天解闷,你还说不安全,只拿了戏本字画给我打发时间……”
若是换了从前的顾听棠,碰到这种推三阻四的事只会大发雷霆。可自从进了宫,她便再三压抑自己的小性子,如今惹了皇帝不快,行动更是小心。心中难过经过两月发酵,已逐渐变质。
梨霜低下眼睑,无奈妥协:“臣今晚会请官家,娘子莫要伤心了。”看到顾听棠眼中骤然闪出的星光,她又补充道:“不过娘子,臣以为您还是只诉说自己的思君之情为好,就不要提胭脂姑娘的事了。”
顾听棠心里事被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是自然。”
看她如今这模样,梨霜又想到还未入宫时、活泼爱笑的顾听棠。她踟蹰一二,心里还是不忍占了上风,提点道:“娘子,后宫事多是由皇后娘娘统管。若是娘娘想要从宫外调人,官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娘娘怎么会愿意?”顾听棠抿紧唇,声音极低,“她怕是恨我都来不及,我不敢去求她……”
梨霜张了张口,停了停又道:“娘娘心软,御下宽和。官家……也很能听进去娘娘的话。”
梨霜到现在仍记得一事。中秋宴后,坤宁殿的静言姑娘惹了官家不高兴,虽不知原因,可官家大发雷霆,甚至要活活打死她。偏偏皇后不怵官家,直接拔下凤簪护在静言身前,说什么若坤宁殿的人死一个、那她也不活了。
这种“要挟君上”的事,也只有皇后能安然无恙的做。
梨霜心里除了震惊,更有对坤宁殿中人的羡慕。不过此事不便为外人道,她偶然知道后就一直死死压在心底。
顾听棠不知这事,但她却能看到江扶英和高妙淑的例子,下意识缓缓点头:“官家确实对娘娘百依百顺,连带着她身边人都少不了好处……”
那么,她要为胭脂求一求吗?胭脂今年不过十六岁,还不到嫁人的时候,若她能在宫里熬出一个职位再出去,对她未来大有裨益。
梨霜侧过脸看了眼钟表——凤仪女官和崔尚宫已经摸清了西洋钟的构造,她们闲时便会指导工匠多做几个,送给后宫娘子与太妃等人。时针指向最上首,她道:“娘子,已到午膳时候,臣去传膳可好?”
顾听棠仍在思虑,随意地点头应了。
宫中殿阁温暖如春,宫外京郊却大雪初停,清冷处风光正好,群山青白相间、延绵不绝,碧空水洗一般,晴朗无垠。
厚底靴踩在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悦耳声响,穿着打扮鲜亮各异的姑娘们笑着聊天,边说边走,新奇又欢喜。
“江老师!我想玩打雪仗!”个子最小的姑娘扑向披着大红织锦斗篷的女子,抱住她的大腿,扬起笑脸:“好不好?好不好呀?”
江扶英好笑,弯腰轻捏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好哇。不过你要是被打哭了,可不能来找我诉苦。”
贺蕴珠出了小月子不久,江扶英便被赵淮宴送出宫,继续自己在宫外的学堂事业。
“嗯!”小姑娘笑出虎牙来,“我就知道老师最好了!”
按寻常喊法,学堂里的姑娘应该唤江扶英等人一声“先生/学究/夫子”,但江扶英觉得这些不好听、亦不合适,便采用现代的叫法,统一唤“x老师”。
学堂的学生都很听她的话,声音不大不小的一扬,姑娘们便互相提醒着向她这边靠近。
今日原本应跟来的女师除了江扶英,还有一位周老师,但周老师身体不适,江扶英便独自挑起了大梁。毕竟有慕家护卫随身跟着,又只带了“文科班”的姑娘,她也不怕出事。
姑娘的人数为偶数,分成两队刚好,可她们却不乐意,一定要江扶英加入。
江扶英莞尔:“不是老师不想跟你们玩,只是无论我去了哪一队、对另一方都是不公平的呀。”
“可我们真的想和老师一起玩嘛,”姑娘们牵手的牵手,抱腿的抱腿,纷纷软声撒起娇来,“求求老师了~”
江扶英被喊得心软,犹豫数秒后还是点头:“好吧好吧,但我只能加入一队,可剩下一队……”她面露难色,却听得一道陌生又莫名耳熟的声音:“江夫人若不嫌弃,在下愿意一试。”
江扶英一愣,抬起眼看过去,“……许大人?”他顿了顿,“妾记得今日并不是休沐日。”
“近几日奉官家旨意,整理贪腐案卷宗,官家特许在下休假三日。”许墨琛声音平淡,他外罩一件墨色大氅,玄色绒毛更衬得其面如冠玉。
江扶英了然,又低头看向姑娘们,柔声询问:“你们可愿意让许大人跟着一起玩?”
她心里虽不喜欢许墨琛,但并不愿当着孩子们的面露出来。
姑娘们好奇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许墨琛,纷纷摇头,“许大人好凶,不要他一起玩,只要老师。”
许墨琛面色一僵,他努力撑起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我可以帮你们赢。”
实质性的诱饵让一些姑娘动了心,江扶英一看她们动摇的眼神就无奈地笑了,主动递台阶:“你们看这样可好:我跟着一队,另一队带着许大人一起玩,行吗?”
“行!”
…………
“文科班”的姑娘到底是平均十岁的小姑娘,尽管喜欢诗词歌赋,却也是活泼爱闹的年纪,输了雪仗也不服气,纷纷喊着再来一次。
此时许墨琛身边围满了得意洋洋的小姑娘,早没了平日里避得远远的样子。最高的女孩叉腰笑,“哼哼,再来一局也会是我们赢的!”“徐姐姐说的对!”身旁人大声附和,把气势摆的很足。
“江老师!必须要打回去!”江扶英身边的小姑娘也叉起腰,“你们得意什么?下一局肯定是我们赢!”
江扶英已经跑红了脸,许墨琛看到她格外红润的面色忍不住抿唇,“若江夫人……”
“我可以,许大人放心。”江扶英被他话里带着的隐隐关心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开口,顺便朝对方认真点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许墨琛咳了咳,正色道:“江夫人,我不会心软的……”
江扶英一下子就被这话气笑了,不等他说完便又挖起一团雪丢过去,“许大人,您什么意思啊?”见精准打中对方,她嘴角一翘,眉飞色舞。
身旁的姑娘见状大声叫好,无需多言,两队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
许墨琛脖颈一凉,飞起的雪花沾上睫羽,为眼中的江扶英添上了朦胧之色。难得的暖阳骤然洒落,给她铺满了灿烂金色。细碎发丝、裙角繁花在风中飞起自由随性的弧度,光芒照射之下,如同神明降世。
许墨琛看她得意又明媚的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察觉内心异常,他愣在当场,素来冷淡的眼中多了不解、更多了无措。
怎么会突然这样?或者说,为什么又会这样?
许墨琛不自觉攥紧了指尖。
江扶英笑着和一群小姑娘们闹成一团,再没有寻常的冷淡客套、端庄大方。
许墨琛抿抿唇,决定把不明白的事抛之脑后,如今的他只想抓住眼前事。所以,他弯腰团起雪球,继续向江扶英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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