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一壮汉落地无声,如鬼魅般进出易妗的院子,无人听到任何响动。他将钱财一筐筐背走,一点不留。
另一个角落里,藏匿在暗处的阴影终于转身回了镇诡司。
“司主,您送给易妗的财物,已尽数被带走。”
黑暗中的段西北睁开眼睛,眼底精光乍现。
第二天一整天,易妗都没能成功开张,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绕开了她的摊子,让她着实摸不着头脑。
不应该呀,她不过是蹲了一回大牢,在外城又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谁还没蹲过几回牢子?
难道又有人想来破坏她的生意?思及此处,易妗眼底浮现一抹凶意。和她抢生意的那群人,已经收拾过好几顿,难道又冒出了新人?
无奈之下,她今日提早收摊,准备钻一钻巷子,找找原因。
很快,无人上门的原因找到了,外城的人们根本没有遮掩,亦或是,背后宣扬这些消息的人,从未想过掩饰,甚至推波助澜。
回家的一路,她身边环绕数不尽的探究的视线,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装出小心翼翼,窃窃私语,不愿让她听见的模样,说话的声音却一点没压低,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易妗的耳朵里。
“昨夜鸡尾巷的排场听说了吧?喏,就是她呢。和内城有交集的,就是那个算命的。”
易妗嘴角直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听说了,是段氏一族的少族长要收她做外室,啧啧啧,真好命,要我说,那个少族长什么眼神?你看看她长的跟个男人似的,哪有一点女人样?”
外室?她长的哪里像外室了?又说她给人当外室,又说她没有女人样,几个意思?
“嘘,小声点儿,当心隔墙有耳,镇诡司无处不在。”
“当年她能在外城立威,保不齐也有镇诡司的手段。我就说哪有人能在短短三天时间里,弄清楚外城的情况。”
胡说!分明是她走街窜巷,足足蹲守三天,才立的威。可恶,竟敢小瞧她!
“听说了吗?段西北下了值之后,特意绕路到算命摊,只为多看她一眼。瞧瞧人家这小脾气,给惯得无法无天了。”
这话纯属胡扯,段西北来看她,她怎么没发现?
“怪道今天无人敢找她算命,以前往她身上靠的狂蜂浪蝶多了去,今天一只都没有,原来是怕了段西北啊~”
靠!感情破坏她生意的缘由在这儿了!
“我刚知道的消息,以前在她摊子前闹事的无赖,全都抓到镇诡司大牢里,饱受折磨,那叫一个惨。你说这样的人,还呆在外城作甚?要是我们不小心招惹到她,被她报复,岂不完蛋?”
“还有还有,我还知道,调戏她的人……现在都做不成男人了。”
“嘶,手段这么狠?另一条巷子口那老头算命也挺准,下次去赌坊之前我找他算。”
易妗:……
显然,这些谣言也传到了鸡尾巷,邻居们看她的眼神明显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尤其沈娘子,看易妗的眼神,用热情如火描述的话,都显得太不热烈了点。
她早在巷子口蹲守易妗,老远看到人,一路跑过去,准确来说,扑到易妗怀里,挽着她的胳膊不松手。
“易先生,今天这么早就收摊啦?家里没准备饭吧?我准备了,上我家吃去。今儿个我环儿的姑爷也来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喝几杯,庆祝庆祝。都是邻居,互相帮衬着呢,你别见外,家里饭够,来,跟我走……”
她连拖带拽,把易妗往她家里带,易妗根本没法子拒绝。
倏忽间,她抬头看见,鸡尾巷的尽头,段西北站在那里。
他微笑着,晚风、残阳、绿柳,人在树影中摇曳。
是了,是镇诡司的手段,是段西北。
鸡尾巷的人们一来二去,识得段西北的脸,见他来,沈娘子下意识松手,放开易妗。
段西北上前几步,易妗不动声色的后退。
“你莫不是想讨回昨日送我的金银珠宝?”
段西北温润的笑有一瞬间绷不住,无奈道,“送你了,就是你的,我段家还不至于连点礼物都送不起。”
易妗笑,“莫非你今日又打算送我一份?”
她美滋滋,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眉梢眼角具是喜色,“其实很不必如此,我一个人生活,用不了许多金银。你每日能给我一袋黄金,我的日子便能很好过了。”
段西北敲敲她的脑袋,打破她的幻想,“我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富贵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儿,一天一袋黄金,内城等闲的官宦人家,家里也用不上这么许多。你在外城过日子,一个馒头还计划掰成两半吃的人,每天花销用不着十个铜板,拿那么多钱作甚?”
易妗神色挣扎片刻后,一本正经道,“穷惯了的人,见钱眼开。攒钱让我快乐,我喜欢见我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为了让钱变多,我也得尽可能的节俭才是。世上有那么多守财奴,多我一个,实属寻常。”
“你已经是有钱人了,守财奴姑娘。”段西北失笑。
易妗没好气,“你来找我作甚?总不见得我折腾你好几回,你陡然惊觉我与其他女子不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我情根深种?”
段西北被呛了一下:“……咳咳……”
他说道,“我来请你吃饭,看你抠门的劲头,估摸着没吃过几顿好饭。我请你吃饭,你就别想着省钱的事了,只管花去便是。”
“其实你可以折现给我,我不太缺饭,刚才沈娘子也说请我吃饭了……”她好声好气的建议。
“要不我吃着,你在旁边啃剩下的半个馒头,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下饭?”段西北声音微微高了些,听得出心情稍稍不佳。
易妗立马改口,“其实我挺饿的,有时候人也该享受享受,无需太过节俭……”
不能折现,只能努力吃回本了。
“你说你这人,老想着请我吃饭做什么?太客气了。”
段西北说的神秘莫测,“我想和你梳理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易妗背后一悚,总觉得,这一趟跟他出去不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这顿饭差点吃的她消化不良。
段西北不是来吃饭的。
他点了一桌子菜,每一道菜都甚合易妗胃口,每每当她准备夹菜时,段西北的声音将会适时幽幽响起。他在认真梳理和她有交集的每一个细节,其中,还包括了他的梦。他每说一句,便要易妗回答一句。两条时间线要同时进行,便于段西北比对。
直到易妗用手刚把脑袋大的螃蟹抓到嘴边,准备用小锤子敲出肉时,段西北又一次打断了她的动作。
这时,她忍无可忍。
小锤子狠狠砸在了桌上,发出一声巨响,霎时止住段西北的话。
段圣寻被她猛地一敲,下意识握住背后的剑。看见易妗的白眼,意识到警惕过甚,不由尴尬的放手。
易妗掰了大大的蟹钳子,在桌上敲的砰砰响,冲段西北喊道,“你闭嘴!来来回回不过三次,每次就那么点时间,你都掰扯多少回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再说,我都能背给你听了。”
“你别分析了,你那脑子能分析出什么来?”她分外嫌弃,“听我给你分析。”
“第一,我和你家牌位长的一样;第二,我可以召唤你,单向召唤;第三,我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
“所以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我是你的祖宗。”
闻言,段西北眉头微不可查的跳了跳。
察觉到他的神色,易妗接着说道,“第二种,你上辈子欠了我。”
段西北呼吸明显急促、沉重了几分。
“第三种,你是我的守护神。”
段西北认为,这三种可能,都可以简单概括为:扯淡。
易妗还追着问了几句,“你觉得我是你祖宗的可能性大吗?或者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好好想想。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神,说你是谁的转世,刚好是我的守护神?”
“这都不可能!”段西北面色黑如锅底。
易妗三言两语,把段西北的话又堵了回去,“你凭什么断定不可能?我是不是你祖宗,你得回去问问你家老族长才能确认。你也说了,你家牌位古古怪怪的,保不齐你牌位里钻出一抹幽魂,诶嘿,变成我了。”
段西北看着吃蟹吃的浑身邋遢的她,一言难尽,根本不愿接受这种可能。
“要知道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你得找个人帮你算算,听说承天城外的寺庙里就有位得道高僧,你让他帮你瞧瞧你的前几辈子。上辈子到底造了大孽欠我,还是上辈子是某位天神,都水落石出。”
段西北已经不想说话,闭上眼,不再搭理易妗。他身边的段圣寻也气到了的模样,扭过头,不看易妗一眼。
她乐得自在,总算没人打扰她吃饭。
事情很简单,易妗早已知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能和段西北说。
阴九家,每一家都会这么干,这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他们会在许多小界位遗留下附属家族,狡兔三窟,三千世界,在每一个他们能探测到的世界留下势力,这样不管将来主界位,本家,发生任何意外,都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倾巢覆灭。这些界位里的人家,都是他们的退路。
易家也不例外。段家,就是易家留在这个界位的附属家族。
易家可以算命,如果段家是易家的奴族,他们自然可以借助易家的力量。用易家的能力,算出天下运势的话,会成为此界第一大族并不稀奇。
这也是易家建立附属家族的初衷之一,通过这些家族对整个界位的影响力,偷偷得到一点运势。
段西北是谁不难打听,既然他是段家下一代的主人,在此界中,她又是易家唯一的人,作为奴族,能被主人召唤,毫不意外。
末了,段西北被气笑,“你不是会算命吗?要不你算算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算出来了啊,你是我的人。”易妗大言不惭。
这一次,段西北忍不住笑出声,“你都能把我召唤出来,我自然是你的人。”
易妗把头再次埋进食物里,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不,段家是易家的附属,你确实是我的人。
还有卦象上该死的天定良缘,她卜卦从不出错,对此深信不疑,认定这是她的男人。
不过眼下,段西北除了一张脸,似乎没其他优势。
甚至出身奴族,灵魂里,还刻着易家的奴仆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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