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接客了。
最终被妈妈放在心尖尖上的大老爷,选了另一座花楼里的姑娘。桃娘在老爷的别苑里,还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动静,若非长的太美,被老爷身边的一位朋友瞧上,差点没能回来。
挂牌的姑娘有自己的房间,桃娘没再和嫚娘住一起。
她走后,嬷嬷过来看过嫚娘一次,问她要不要挂牌子,从今以后,和桃娘一起。
嫚娘低了头,没有言语。
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气高,妈妈能再留你半载。抓紧时间,这半载内,要是没能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你的牌子,也会挂到外头。”
嫚娘没有抬头,小声说,“知道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嫚娘过的糟糕。
桃娘挂了牌,成了当红的姑娘,楼里的小丫头们不敢找她的晦气,把出气口算在嫚娘头上。
“和桃娘一间屋子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桃娘没出阁时,四处和人显摆自己要去做老爷的外室了,和楼里的姑娘不一样,结果看看,闹出多大的笑话?呸!不要脸!”
“妈妈费尽心思使了好些银子才把人赎出来,桃娘要是没给妈妈赚回本,指不定怎么样呢。”
“都到十里花廊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门大院里的千金大小姐呢?和桃娘一样白日做梦。小心啊,当心梦碎,看看桃娘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哎哟哟,真是让人心疼啊。”
小丫头们阴阳怪气,一字一句都落入嫚娘耳朵里,嫚娘把头埋的更深。
桃娘的日子不坏,毕竟是刚□□的姑娘,客人们还有新鲜劲,正当红,锦衣玉食,伺候的妥帖。
但和其他姑娘比,又不算太好。
本来像她这般刚出阁接客的姑娘,妈妈会挑一挑客人。但桃娘那日在老爷的别苑里失了体统,和另一座楼里的姑娘打了起来,让妈妈丢了好大脸面,也去了好大人情。现在她的牌子,价高者得,什么老的、丑的、不正常的客人,妈妈都接给她。
上次嫚娘看见桃娘走路的姿势别扭,一问,才知道遇上了个脾气不好的,弄的遍体鳞伤。
“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干丫头的活,真是贱骨头!”
小丫头们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并没有避讳她,刻意让她听见。
“总说她年纪小,她倒也恃宠而骄起来,当真推了妈妈回去。妙娘姐姐当年比她现在还小,不照样挂了牌子?”
“能挂牌子当姑娘还不高兴?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凭什么呀?都被卖到明月楼,她能当姑娘小姐,我们只能当下人。她喜欢当下人,怎不让她当?”
“嘘,人家长的好看,哪是我们能比的?”
声音越来越近了。
来给她送饭的小丫头把食盒往嫚娘面前重重一放,“哼”了一声,抬着下巴走开了,没拿正眼看她一下。
嫚娘打开盒子,一碗米饭,一叠酱菜。
没法子,没接客的姑娘吃的是清汤寡水,规矩如此。尤其嫚娘还在关键时候,不费心思饿她几回,怕她看不清接客的“好处”。
当日有进项的姑娘才能点菜,好些挂了牌子却没人要的姑娘们,只能眼巴巴的看别人。
桃娘来时,看嫚娘桌上只摆了碗白饭,外加一小碟酱菜,很是看不惯。她把酱菜推开了点。她也带了个食盒来。
“我就知道楼里捧高踩低,你吃不上好东西。吝啬的老猪狗,偏爱在细处恶心人。”边说,边摆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肉,种类繁多。
嫚娘声音柔柔的,“你老这么看顾我,妈妈的下马威没给够我,又得算到你头上。”
桃娘已经够难了。
她摆菜的手一顿,浑不在意道,“管她呢,横竖不过这么点事呗。我日子够苦了,总不见得妈妈舍得故意折腾我,做赔本的生意。我不怕,有银子挣,累点就累点。我总能再找个好去处,日日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不信我这么倒霉,一个好的遇不着。”
“多吃点,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她把碗碟往嫚娘跟前推了推。
“妈妈给了你多少时间?”桃娘问。
嫚娘回答道,“半载。”
桃娘沉默片刻,“半载也是好的。当初不懂事,只当接客是好事,谁能想到呢?你好好琢磨琢磨,尽快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妈妈是连人骨髓都啃的老妖怪,只想从我们身上榨钱出来,要是能出去……”
说到这儿,桃娘没再继续。
出去……谁不想出去?谁又出去了呢?
她闷声道,“最近楼里发生了几件大事,你听说了没?”
见嫚娘一脸懵,桃娘便知她半点风声没听到。
“前些日子,琴娘出嫁了,你不知道吧?”
嫚娘摇头,脸上带了几分困惑。
琴娘是明月楼的招牌之一,妈妈怎会轻易放人?
桃娘道,“琴娘自己攒了银子,找了个穷书生,算是自赎。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估摸着半点不剩,全落到老妖婆的口袋里了。”
这回,真把嫚娘惊到,“穷书生?”被书生坑过的姑娘们不少,她怎么还敢?
桃娘一眼看穿她的念头,“呵,酸秀才不过是抛妻弃子,你可知嫁到老妖婆嘴巴里的好人家去,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明月楼有一项很好的买卖,专门给年老色衰的姑娘们做的,你可听说过?”
嫚娘摇头,心中涌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桃娘冷笑,“老猪婆把人典出去生孩子,一年时间,能生一个,吃穿都在别人家,省一笔开销,她还能拿一笔典妾的银子。这些上了年纪没有恩客的姑娘们,在楼里赚不到钱,一个个的,都被老猪婆送出去给人生孩子,要价不低。明月楼最后面,藏了个院子,里头住的全是专门用来典妾生子的姑娘。”
嫚娘手脚发冷,“生多少,才能把自己赎出去?”
“哼,赎出去?”桃娘嘲讽道,“生到死!听说现在最老的那个,生了有二十个了。身体倒是好,别人生十几个就死了,她生了二十个,还在,老妖婆都想弄死她给楼里省口饭。”
桃娘说的咬牙切齿,红了眼眶,仿佛感同身受到那种绝望。
嫚娘背后冰凉一片,霎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桃娘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了些,“今儿个大一早,后门送回来个人,浑身是血,胎落了一半,抬进门的时候,把整张褥子浸湿了。听外头走动的婆子打探到消息,说是家里的主母也怀了胎,看她横竖都不顺眼,寻了个借口发作,硬生生把胎打了,让人送回明月楼。”
嫚娘嗓子发干,筷子不自觉脱落,喃喃道,“好歹是一条人命……”
桃娘脸色不好,自接客后,每每来见嫚娘,脸上总挂着几分讥讽。
“人命?内城里的人,人命,值多少?”
“内城里的老爷们,他们的正室娘子后头,又站着哪位靠山?哪个,是我们这样的人得罪的起的?”
她声音冰冷,讽刺道,“能送回来不错了,有些直接送出内城,最怕被主家送到外城最下等的窑子里,那才真叫生不如死。后宅里的女人,有的是折腾人的手段。”
嫚娘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外城最下等的窑子,三五个铜板,就能拉上床,什么脏的臭的,浑不忌讳。
桃娘脸色难看,劝嫚娘,“要不,还是早点挂牌子吧,你被老妖婆关在后院,见不着人,也遇不上好的。等老妖婆耐心耗光,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你。倒不如自己识趣点,让她卖你的时候,给你找个好买家。”她圆润好听的声线带了一丝明显的苦涩。
嫚娘不知该说什么,她不甘心,很不甘心。她看见桃娘陪一群胡子花白的老爷们喝酒吃饭,那样的场面,她根本笑不出来,只觉难受,令她作呕。
她做不到。
嫚娘最终没能坚持过半载,提前让妈妈挂牌。姑娘们的惨状,她听够了,她决定听桃娘的话,早早挂牌,寄希望于早日找到归宿。
身为明月楼有花魁潜质的姑娘,楼里给她准备了一场盛事。
那天晚上,嫚娘弹了很久的琵琶,弹得手指麻木,人也麻木。看底下人影憧憧,笑着、闹着,高喊出价,一脸兴奋。
这样的场面,让她反胃,差点呕出声来。
站在高处的人,能清楚看到帷幕后嫚娘绝望的表情。
桃娘的手,攥紧了帕子,在上面扣出一道裂口,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得逞的笑。
她已在地狱里挣扎,凭什么,别人还有机会敞亮的等待?
是啊,就该这样,该和她一样,被如恶狼般的目光环视,今夜之后,会和她一样,身不由己,坦坦荡荡的恨这人间。
最终,一位白净的公子以一千两黄金的高价,买到了嫚娘的第一晚。哪怕在内城,这也算高价。明月楼不是座有名的花楼,它不好不坏,不高不低,里头的姑娘们,不值得一千两黄金。所以收到出价时,人群小声下去,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
见到人,嫚娘心头舒了口气。
她安慰自己,好歹,长的不算难看,只是矮了点,瘦了点,模样还是好的。
待房内只剩二人,她诚心讨好,却见公子笑的玩味。
公子说,“其实,我是个女人。”
抱琴的手,弹错了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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