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实在灵巧。
他那四只黑黑的小爪子只消在地上哒哒哒地响几声，就能蹿出去一大块路；而我呢，作为还不熟悉狐狸身体的人类，四肢乱飞，怎么也赶不上的。
前面一骑绝尘的红色身影忽然停下来，瓦/尔/特扭头看看我，又哒哒哒地跑到我身边。
“你慢一点走哦！别着急。刚下过雨，路有点滑。”他放慢速度，紧紧地贴在我身边，一边向我传授他赖以谋生的经验，譬如如何躲避掠食者或者避免受到环境的伤害；一边不时警惕地抬头四处警戒，确认安全之后再用狐狸脑袋温柔地蹭蹭我。
“谢谢你。”我说，“你真是一只好狐。”
狐狸尾巴高高翘起来。“没关系，”他甜蜜地说，“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我不是你的妻子。”
蓬松的大尾巴Duang的一下掉在地上。瓦/尔/特扭着身子诧异地看着我。“为什么？”他很受伤。
“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家了么？我们不是在相依为命么？”
“那也不意味着我就是你的妻子。”
他急得在我身边团团转：“你难道还想和其他狐狸在一起么？”
“不。”我说，“正因为我不想和狐狸在一起。我无法接受自己像一只狐狸一样□□或者繁衍……抱歉。我无法成为你的妻子。”
湿漉漉的鼻头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我：“那，你还爱我么？”
“不管作为狐狸还是人，我对你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我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我宁愿作为人与兽结合，也不想作为兽与兽结合……”我感到十分沮丧，“听起来是不是太荒谬了。”
“虽然我不能够完全理解，”一个温暖的热源贴上了我的脖子，瓦/尔/特的脸紧紧依偎着我，“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走吧,我带你去河边捉鱼。你好久都没吃肉了。”
对于一只狐狸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饱肚子。瓦/尔/特自己就能捉到很多兔科或者鼠科，吃得肚皮滚圆——他是这片自然里最优秀的猎手之一。
只是我实在无法接受。见我一直不肯吃生肉，渐渐的，瓦/尔/特也不再在我面前进食。他会在别的地方吃完饭，再用流水擦干净嘴上的血迹，叼着冲净的皮毛衔回我们的窝，填在我的身下。
其实我并不会在意血腥。这种虚无缥缈的小问题根本不重要，我更担心他会不会变心。瓦/尔/特是一只漂亮又强大的公狐狸，而我……我只能依赖他活下去。
不过，我想，就算他喜欢上了其他母狐狸也没关系，无非就是一死，正好我也不愿继续作为一只狐狸而生活。我也不会再拖累他了。
淡淡的忧愁萦绕在我心间。瓦/尔/特发现了我的低落他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
“我闻到了，”他很笃定，“你有心事。”
“……”我叹了口气。“上辈子，你有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原来是这个！”瓦/尔/特情绪轻松下来，他很得意地说，“你去世之后，我可是一直为你守心如玉的哦！”
“没有□□？”
“我是那种人吗！”
“没有再婚？”
“没有！”
“没有女友？”
“没有！”
“没有——”
“没有、没有，都没有！”他高高扬起自己的狐狸脑袋，“我是独自一人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的！他们继承并扩展了我的店铺！过得可舒服了！”
那就好。我心想。我总算没有让两个生命白白地在世上受苦。
到了河边，我看到水里果然有鱼。
瓦/尔/特似乎很不喜欢水。他的爪子一接触水面就忍不住往后缩，高高悬在空中，怎么也下不定心。
我刚想说，要不算了吧，就看他眼睛一闭，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水花高高溅起。他那火红的身影在水下变成一团模糊的、挣扎的影子，完全不见平日在陆地上的灵巧优雅。四条腿胡乱地扑腾着，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与其说是捕猎，不如说是在溺水。
“瓦/尔/特！快上来！鱼我不要了！”我冲到岸边，焦急地喊道。
他猛地从水里冒出头，剧烈地咳嗽着，鼻子里喷出水花，漂亮的毛发完全湿透，狼狈地贴在身上，让他看起来瘦了一圈。
但那长长的、有力的嘴里，却死死叼着一条不断扭动的、银光闪闪的鱼！
他跌跌撞撞地爬上岸，把鱼扔在我面前，然后用力地甩动身体，水珠像小雨一样噼里啪啦地溅得到处都是。
“看！”他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喜悦，“我说到做到！给你！”
我看着那条还在垂死挣扎的鱼，又看看眼前这只浑身湿透、还在滴着水、却眼睛发亮，等着我夸奖的狐狸。
他为了我，克服了对水的厌恶，用最笨拙、最狼狈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捕猎。
我走上前，没有看那条鱼，而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脸颊，尝到了河水的清凉和他本身温暖的气息。
“谢谢你，瓦/尔/特。你很棒。但是……下次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了。”
他被我突然的亲昵举动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尾巴就像不受控制一样疯狂地摇摆起来，几乎要带动他的整个身子一起晃动。
“没关系！”他蹭着我的脖颈，湿乎乎的毛发带来一丝凉意，但他的语气却无比滚烫，“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捞！”
说完，他又兴高采烈地用鼻子把鱼往我面前推了推：“快吃！新鲜的！我特意挑了一条看起来最肥的！”
这一次，尽管心理上的抗拒依然存在，但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压倒了它。
我慢慢地低下头，但没有立刻去吃，而是伸出前爪，按住了那条还在微微弹动的鱼。
我不愿意像野兽一样直接撕咬，转而用鼻尖和牙齿，仔细地、一点点地将嫩白的鱼肉从鱼刺上剥离下来。这很困难，狐狸的嘴筒子并不适合做如此精细的工作，但我一定要这么做。作为人的记忆里，关于吃鱼要小心的常识此刻积极地发挥着作用。
我撕下最肥美、鱼刺最少的一块鱼腹肉，用舌头卷起来，却没有咽下，而是轻轻地放在了瓦/尔/特面前的草地上。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块鱼肉，又抬头看看我，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吃吧。”我说，声音因为含着鱼腥而有些含糊，“这是奖励你的。”
“给我的？”他难以置信地向前凑了凑，鼻子轻轻嗅了嗅那块鱼肉，又立刻抬头看我，“可这是给你捉的！你饿了好久……”
“你比我更需要补充体力。”我打断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你刚才很辛苦，还弄湿了身子。而且……”
“而且，我说过，我没有吃独食的习惯。”
瓦/尔/特不再说话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涌动了某种复杂而柔软的情绪。
他靠了过来，用他还有些潮湿的脑袋，无比依赖地、重重地蹭了蹭我的脖颈。
我也轻轻蹭了蹭他。
接着，我更仔细地对付剩下的鱼身。我用牙齿小心地摸索，避开主要脊柱，将两侧的鱼肉剥离下来。这个过程并不优雅，甚至有些狼狈，我的脸上和爪子上都沾满了鱼鳞和黏液。
当我终于将一小块几乎看不出原有形状、但确实被我仔细检查过、确保没有明显尖刺的鱼肉吞下去时，一种混合着鱼腥味和奇异成就感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生鱼片。我试图用人类的记忆来安抚自己躁动的胃和心灵。
上辈子，我吃三文鱼吃到厌烦；这辈子，一条味道相去甚远、廉价普通的河鱼，却显得弥足珍贵。
我看向瓦/尔/特。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我给他的那块鱼腹肉，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一份，再一份。
瓦/尔/特没有再拒绝第二份鱼肉。
我们就在雨后湿润的河岸边，分享着一条并不算很大、被处理得有些零碎的鱼。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鱼腥和青草的气息。
雨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瓦/尔/特渐渐被体温暖干、重新变得蓬松的火红毛发上。他的胡子沾着一点点鱼鳞，眼睛幸福地眯起来，像两弯月牙。
我忽然觉得，那股萦绕不散的腥气仿佛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填饱肚子带来的暖意逐渐驱散了身体的虚弱。我走到河边，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舔舐清理自己的爪子和嘴巴。
瓦/尔/特在我身边蹦跳了两下，甩干了毛发的他恢复了耀眼的样子。
“回家？”他用脑袋指向巢穴的方向，语气轻快。
“嗯，”我点点头，“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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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狐狸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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