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跟我说，他遇到了一只狗獾。
狗獾？
我心想。那我们应该在亚欧大陆上。有可能是中国。
瓦/尔/特接着说，他想和狗獾达成协议，付给他一些食物的报酬，让他帮忙清洁洞穴。
“不。”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
“如果你要捕到能填饱三个肚子的食物，那对你来说负担太沉重了。”
“没关系。”瓦/尔/特摇了摇他的尾巴。
我说，我来清理洞穴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的洞穴有八、九米呢，”他担忧地看着我，“你从来都没有干过活。”
“我做人的时候确实没有干过活，但我现在是狐狸了，”我说，“而且，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家。”
如果我既不繁衍后代、又不出去打猎，甚至连洞穴也不清扫，那么，瓦/尔/特对于一个“废物”的感情能持续多久？
我当然知道，他爱我，他是完全自愿养我的。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某个瞬间生出“凭什么”的情绪呢？谁能经受住天长日久的、单方面的付出而不产生怨怼呢？
我做人的时候光芒万丈，得到他人的倾慕理所应当；但我现在是一只狐狸了，而且还是一只无法自理的狐狸。瓦/尔/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他对我的感情，来源于那个光辉灿烂的人的形象，而不是现在这样。
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瓦/尔/特不会因为我的无能就对我产生厌弃。但是，我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瞻前顾后、反复思虑。
被养的永远低人一等。
我必须找到一点事做。我不能完全依附于瓦/尔/特。
“我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来做，那样你会很累。我不愿意看到你变得痛苦。”
瓦/尔/特睁大眼睛，一脸惊喜。我刚感到一阵不妙，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被猛的撞翻在地，硕大一只狐狸在我身上扑腾来扑腾去,嘴里呜嘤呜嘤地大叫，尾巴四处乱摆把我铺在地上的皮毛毯都卷飞了。
“瓦——尔——特！”
“老婆老婆我爱你！”
面对长长的嘴筒子狂风暴雨的一阵狂戳，我简直招架不住。天哪，这还是那个阴郁内敛的小坏蛋吗？
夏天总是多雨的，白天还好，如果是晚上，夜风就会夹杂着冰冷的雨珠灌进来。我不愿意每次都让瓦/尔/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而捡来的枝条也总有空隙。
我忍不住思考，我该怎么做？
也许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会制作工具。
我盯着瓦/尔/特之前吃剩的那块野兔皮，毛已经有些干硬，但面积不小。只是用来挡洞口还略差一点，要是两块皮毛能缝起来，倒能完美匹配。
“瓦/尔/特，”我用鼻子拱了拱正在打盹的他，“我们需要一块门帘。”
他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疑惑地歪着头。
我费力地向他解释“遮风挡雨”和“缝起来”的概念。也许是狐狸的脑子太小了，他不想前世那样聪明灵巧，反而听得似懂非懂，但当我开始用爪子在一块软木上划出示意图案时，他的尾巴尖轻轻翘了起来——这是他对我的“奇怪主意”产生兴趣的标志。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洞穴口变成了一个手工作坊。我负责设计和指挥，瓦/尔/特则是我笨拙但无比耐心的助手。他帮我找来各种我需要的“材料”：我点名要的、某种带有长刺的灌木枝，还有他捕猎后特意留下的、最完整的皮毛。
我用牙齿和爪子艰难地将筋腱磨成细线，将刺枝磨成“针”。缝合的工作最为艰难，我的鼻子常常被刺破，捕猎归来的瓦/尔/特则会安静地趴在我身边，在我烦躁时用他温暖的皮毛蹭蹭我。
当最后一块皮子被挂上洞口，夜晚的寒风第一次被有效阻挡在外时，洞穴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安稳的静谧。
“好耶，”瓦/尔/特的尾巴兴奋地摇摆，“我们的家更漂亮了唉！”
我却不像他那样乐观。成就感的满足消退之后是一种隐隐的担忧，尽管我能通过我的智慧改善目前的生活，但我依然不想作为一只野生狐狸在自然界中艰难求生。
瓦/尔/特，他曾经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可是当了不到一年的狐狸，就已经有些退化。固然，这意味着抛弃人类世界那些阴谋算计，但狐狸的脑子实在是太小了，这是无法改变的生理基础。
如果我安于天命，那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将彻底屈服于这具躯体的局限？我人类的智慧，会不会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中被一点一点的消磨……
这太恐怖了。
这是在剥夺。
当然，我绝对不会责怪瓦/尔/特。他的退化是由于大脑生理结构的限制，即便是心理上的主动放弃，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作为孤身一人的狐狸，思考人类的复杂问题只会带来痛苦，不如沉浸在动物的本能中更简单快乐。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毛发，瓦/尔/特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成为一只刚投胎就被饿死的狐狸，也不希望他背负任何人类的记忆而独自生活这么久。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一定经历过我这样的挣扎，但是是生活把他消磨了，让他变成一个警醒我的前车之鉴。
一种奇妙的愧疚感淹没了我。我并不感到痛苦，反而很庆幸，因为这是独属于人类的高级的情感。我决心一定要保护瓦/尔/特。他是人。他的灵魂只不过困在了动物的躯壳里，但是他还记得我。所以，我要帮助他绝不向命运屈服，就像他帮助我一样。
也许我爱他，也许我不。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做——
因为人类，拥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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