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传来吴宁病故的消息，吴毋一反对小姑娘走后毫不关心的态度执意上门确认尸首，然后从傅家后门匆匆离开的小厮车后见到了吴宁满身伤痕的尸体。
许是傅其诚被男人那双狰狞猩红的双眼吓到了——那颜色比他糟蹋过无数男女留下的血还要鲜明恐怖，他竟下意识辩解了一句：“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勾引我……”
一星期后，傅其诚于花楼被杀，死状凄惨，全部手脚被齐齐砍下，双目插满头簪，皆源于死于其手的男女，红绸色情捆绑于躯体，如绽出绚丽花朵，连接着已断裂的四肢在床榻上摆出跪地仰天忏悔的姿势。
傅家老太太本年事已高听闻此事立即病危，七日后落悔泪身死。一次葬礼，两副棺椁。
大理寺不费什么力气就追查到了吴毋，当街逮捕，唯一的疑点是吴毋被猝不及防地抓捕时，疑惑茫然，之后的审讯也没有一丝阻碍，男人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按律当斩。
傅氏名显，消息传得极快，满城皆知。
听完少年的叙述，庭上那人未置一词，凉凉抬了下眼。
“你叫什么。”那人开口，问的却是与案件无关紧要的问题。
庭下只站着一个人，一个衣衫破旧但胜在干净的男孩，光是能不卑不亢地站在这里条理清晰地讲明事情经过，就已经超过了他的绝数同龄人。
那男孩抿了抿嘴，有些微妙的不情愿：“……雪容。”
庭上那人点头，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来，两人面对面而立。
两旁伫立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想，少卿与这位少年虽身份地位、衣着相貌天差地别，站在一起时却意外地气息相符。一人浅色官服风度翩翩，笔挺正直，是断案赫赫有名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少卿，一人衣着朴素仰头而视，克制而谨慎，是无人问津的流浪乞丐，
然而少年的眼睛却透露出一种隐藏的坚毅，像是心在无人知晓处燃烧，令与他对视的梁故不禁暗叹。
“那么，雪容——你愿意听我讲另一个故事吗。”他缓缓道。
时间回到雪容刚加入吴毋手下两个月，少年无依无靠武功微薄仅能混口饭吃，这些特点毫不起眼，然而那张脸洗干净之后尤为好看，长得还有点像风靡一时的戏剧“前朝公主传”里的“公主”，让他顿时脱颖而出。
“你行窃时被傅其诚撞见，他宽容大量地没有打断你的手脚，却在暗地里对你进行了骚扰。几个月里你过得生不如死，被他抓住又逃跑，辛苦地躲避跟踪，却发现这京城到处是傅氏的眼睛。”
那是雪容第一次认识到何为“权贵”，何为“家族”。
有一次他太累了，躲在倒扣着的泔水桶里才敢合上一会眼睛，从细微的缝隙中，他瞥见那个翩翩裙摆的女孩从旁边经过。
“山珍吃惯了，有时也想吃点野味。”少年想起那人猥琐的笑。
——凭什么呢？都是被人抛弃、流落在外、无处可归之人，凭什么她有人在乎？
梁故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空气中却仿佛巨钟嗡响，撞开了隐藏的秘密：“于是你引追踪你的人，’偶然’撞见了吴宁。”
吴宁被保护得极好，抛头露面之事很少让她做，虽然小姑娘心有傲气，武力上却始终不能敌过她哥，于是乖乖做个管理成员的“小掌柜”。这样的女孩是如何被混迹在京城最繁华的圈子里的傅其诚发现，这是梁故调查的疑点之一。
吴宁长雪容几岁，女孩如欲绽的娇艳花朵，果然更对傅其诚胃口，转瞬间对雪容的关注就被转移了，但姑娘几乎不离保护，傅其诚难以下手。之后发生的事情全是雪容在顺水推舟，吴毋对吴宁身份的怀疑日积月累，一旦遇上些微的证据就确信不疑，这个男人自卑又怯懦，他根本不敢想让吴宁留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傅氏那边傅其诚也在暗中促动，多了个“妹妹”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个可以更方便下手的对象。于是一切如雪容所料，吴宁被认回了傅家，他借着傅其诚兴趣的转移隐藏了起来，等风波过去，这位新欢旧爱宠不过来的小爷不会想起这个阴沟里捡到的男孩。
“吴宁被杀，你意识到复仇的机会来了。吴毋对吴宁心有愧疚却不敢报复傅氏，已有向死之志，但有人替天行道为他残杀了那位少爷，他当然不会否认罪行，被抓之后快活得就像真是自己做了这些事，以此减淡痛苦自责。”
“那位民间大侠没有留下一丝自己的痕迹，整个现场都十分谨慎、严密、大胆……”
雪容仰视梁故的双眼：“你没有证据。”
梁故将手搭在雪容头顶，轻摁下去，夸奖的话一转，怜悯道：“还有软弱。”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呢，那个在房间中陪客的花楼女子。”
“你真的相信她不会说出去？替天行道不能当饭吃，但傅氏开出的千金赏钱可以。你不至于如此天真，那是因为她在傅其诚身下痛苦的样子，让你想起了自己？”
“……”
穿堂而过一阵冷风，将两旁站立的侍卫们都吹得后颈发凉，有人甚至不自觉警惕地盯着男孩握住了腰刀。任何一个见过那血腥现场的人都认定凶手是个疯狂凶狠的健壮之人，却不曾想是个才到大人腰高的孩子！
雪容抿着嘴不愿回答，梁故也不强求，他摸了摸雪容的头，语气温和，不像是在对一个杀人犯说话：“放松，随我来。”
见两人似是要离开，侍卫们皆愣，有几人围了过来不赞同道：“梁大人，应将此子速押去大牢……”
梁故一个眼神扫去，顿时无人敢动，他冷道：“傅家的手已经伸到大理寺了？”
“……”雪容略带怪异地看了梁故一眼，他的手被男人牵在手里，梁故挡在他身前——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那几个心急的侍卫无话可辩，兜里新收的银子还没暖热乎，就被上司发现了。
梁故转身，依旧牵着少年的手：“走吧。”
雪容衣衫单薄，走在寒冷中却身体烫得吓人，他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边，走了一段路后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如此高兴：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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