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每次拔剑时,雪容都会想起那天。
他们走进地牢,里面锁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子。
她木楞地抬眼,见到雪容却恍若见鬼一样疯癫大叫起来,指甲在地上扣出深痕,恐惧异常,如同自那日起困扰的噩梦突然具象在眼前。
雪容不着痕迹地皱眉。
梁故摆手,旁边侍卫会意塞住了女子的嘴。
“唔!呜呜……”
长剑森然出鞘,少年几乎被男人搂在怀里,手中被塞入一把冰冷的长剑。
梁故握着雪容持剑的手,那阴冷剑锋缓缓朝女子脆弱、令人宰割的脖颈移去。
见过动物面临死亡的眼睛吗?那一瞬间才让人理解,生命是不堪一击的、珍贵又短暂的东西。
女子瞪大眼睛,眼珠几乎爆出甚至不再与眼眶相接,血丝清晰可见。她颊边流下一抹泪。
“傅大人早年中庸,稳重守节,如今官高位显,却放任家族和子嗣肆意横行,贪污敛财、欺压百姓,无所不做。”梁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种杀人的时候,他连眉都没动一下。
雪容感受着那人贴近的气息,僵硬地站着,他的手被另一人的手包裹,剑的冷一丝丝地侵上来,整个手臂莫名发麻。
“陛下早有意打压,此次事件为一良机。”这话好像在嘉奖雪容,告诉他:你做的很好,傅其诚就是罪有应得。
“我们要一个感人的、复仇的故事,而故事合环最后阻碍为此女子。”剑刃压在了女人柔软纤细的脖颈,脉动仿佛从剑上传递过来,与雪容的心脏同频。
“分尸傅其诚的时候,你最初很不熟练,切口粗糙,连骨头都砍断了,之后如鱼得水起来,还记得吗,那时的感觉?”
“我来教你,如何弥补当时的错误……”男人声音低沉,在耳边回响,充满诱惑。
“唔唔!!啊!!”
许是求生本能爆发,女子竟然清晰发出了吼叫。可剑不会为之让步,不可挡的寒锋已经划破皮肉,顺着剑身淌下鲜红的血。
“……大人。”
雪容清醒平静地开口,牢房中的一切戛然而止。
他从女子身上移开目光,仰视着身后的人。这少年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十分放松:
“您的猜测很有道理,但从最开始就错了。”
他显出一些孩子气来,“猜测”两字咬得很重。
“……”梁故松手退后,少年松松地拎着那柄剑。
雪容将染血的剑随手丢到地上,道:“我从来,没有把这东西对准过人。”
虚空中如鼓声雷动,事情的真相在众人面前铺展。
“傅其诚没有对我做过什么。”雪容想,这是检查一下就能知道的事,对他这种人被人里外拔光也无所谓,本来就没什么尊严可言。
……但这位大人,实在心软。
“他没有跟踪我、纠缠我,他甚至不认识我。”
始终存在于梁故心中,那丝违和终于消失。
“‘顺水推舟’,大人,您说的很对。”
雪容年级小时惯于乞讨、偷窃,苟且偷生,随着他长大,机敏睿智展现出来,给了他一条更好的谋生渠道。那天一个年纪比雪容稍大的、绝望的男孩找到他,报酬是一块碎玉,那已经是垃圾堆里很好的东西。
“帮帮我,我想彻底摆脱他。”
方法是引开视线,乘机隐匿。男孩能逃这么久,想来也是有点本事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吴宁是那委托人自己的选择,认亲一出是吴毋早就心有谋划的事,雪容静观其发生。女孩的下场令吴毋几乎崩溃自毁,吴毋对雪容有恩,雪容只是通过一些暗示让他知道,除了让愧疚杀死自己,世界上还有一条复仇的路可以走。
从始至终,他只是帮了两个忙而已。
“大人不必诈我。”雪容向那被捆的女子抬了抬下巴,她换了副面孔,被束缚的手指挣脱出来一根,朝他晃了晃,温婉地冲他一笑。
雪容道:“抱歉。”
女子大笑:“无事无事,我乃梁大人侍卫,皮糙肉厚。”
梁故暗叹一声,道:“到了此时你还在为真凶掩饰,真是个合格的’智囊’。”
那个隐匿起来的男孩,才了解被糟蹋的人们深处的痛苦,吴毋做不出那样妖邪的现场。
雪容不语。
后来傅其诚一案并未以雪容期待的那样完结,吴毋被释放,解散了手下,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之地,一张通缉令飘了满城,一名没有正脸只有眼神冷酷的男孩印于其上,年纪轻轻,引人唏嘘。
雪容在街上拾起一张通缉令,指尖轻触那个鲜红的大理寺刻章,垂眸想: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做。
那天雪容全须全尾走出大理寺时,姓梁的大人叫住他:
“雪容。”
他回头。
那人浅色锦袍立于阶上,正色:“或许以吴毋结案是最好的结果,傅氏也会因此失去名声,借此便于打压。”
“然大理寺所求为真相,杀人为罪,不能因情而免,傅氏所做亦不会被掩埋。”
一个月后,傅氏被一夜抄家,贪污、侵害百姓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次日小雨,简朴的草屋里迎来了一位白色常服、 温润清雅的男子,雪容从残破的书卷中抬头,那人举一把油纸伞拾阶而上,光自伞面洒下,将那人眉眼染上温柔。
清查傅氏牵扯甚多,即使帝位上那人已最大限度地推动此事进程,梁故还是实打实忙了一个月,眼下青紫微消。
少年自他之前所见似乎变高了一些,肢体抽条,肌肉单薄,眼中震惊毫无保留——比起跟他绕弯子编故事,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然而梁故此次不是为了案子来的。
他向少年伸出一只手:
“——以后和我一起生活吧。”
我出生即飘零,无处容身,见惯离散,冷暖自知;卖弄聪明,旁观世事,自以为心硬如石。
可吴宁死了。是傅其诚,是走投无路心生妒忌的男孩,是懦弱的吴毋……是最初出谋的自己。那姑娘多么骄傲,她的尸体写着自杀的痕迹,不自由,毋宁死。
愧疚吗,孩子。
如果不愧疚的话,他又怎么会那天在大理寺的地牢坦诚。
雪容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他只好把自己的手塞进那人手里。
那天是小雨,在雪容记忆里,却始终是个阳光满照的晴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