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名之随意

那个夜晚,去圣山的路上下雨了。雨朦胧了视线,本该通往圣山的路不知何时通向了浓雾。雪容被雾淹没,恢复意识时已是白日,幼年时期喜爱的白马正舔舐他的侧脸。

他昏迷了多久?他还有多少时间?

他又进入了哪种幻境?

……

“你的意思是……”温白信瞅瞅那昏迷的少年,又看向雪容,“这是过去?”

雪容忽转话题,问他:“你何时进的鹅城。”

温白信直白道:“刚才遇见你之前,具体时间说不清了。”他好像毫无心计,在雪容的注视下自若安然:“怎么了?”

若他刚进鹅城,极有可能是第一次遭遇雾中情景,雪容解释道:“鹅城多幻境。”

温白信皱眉:“那这是假的?”

雪容:“只是这未必全是幻境,可能掺杂了谁的……记忆。”

谁将这少年遇害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谁将女人的怨恨诅咒听得明明白白?

害人者,推少年下水的人。

当年那人隐藏在丛林中,如此时的两人一样不被人察觉,他欣赏那溺水少年的凄惨,在记忆中展现出来。

溺水少年本就身体薄弱,鹅城终年寒冷,池水刺骨,让少年一病不起。温白信从那气派府邸中的人口中得知了,这少年名为“何保”。

“何家三代经商,家底丰厚,如今定居于鹅城,是这里有名的有钱人家,估计是遭人嫉妒或者在外面结怨了?”温白信坐在何府房梁上,挂着条腿百无聊赖。雪容立于他身侧,似乎望见了什么,眼神一动。

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传进来:“叫那傻子出来!就他长了张嘴可以诬陷人吗?”

温白信一拍腿站起来:“来了!当堂对峙的来了!”他一回头,雪容已经跃进院中去了,“这人看着性子冷,其实也爱看热闹?”温白信有了新发现,十分惊奇。

来的只有三个人,一人高大沉默走在最后,背后插着一把刀,一人气焰嚣张走在最前,拦路的家卫都被他执剑挡开。一人夹在这两人中间,清瘦小只,一只手被前面的人拽着,活像是被胁迫过来的。

都是没长开的少年。

内院里何保被侍女搀着走出来,他面色憔悴,裹了厚厚的衣服,像个球一样的小白熊,然而风一吹还是咳的厉害,喘着气轻若蚊声地叫:“……企哥。”

望企冷着脸,把身后的人向前推,他硬声道:“你们当面说清楚。”

小林被推到了何保面前,他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盯着何保。

何保脸上更加灰白,他不敢看小林,好像怕极了,躲在侍女身后露出半张脸:“小林……他推我下水。”

小林绷着脸。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我家,谁让你们进来的!外族人!好啊你自己来了——”何保的母亲出现在院门,她见到小林简直化身了恶鬼,疯狂地扑上去掐小林的脖子,宁及南迅速从背后抓住何母的双臂,望企护着小林,他分毫不让地盯着她:“小林不会做这种事,你们必须给出证据。”

女人叫道:“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族!我们何家收养了他,他又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少族长,你应该知道的!他叫人欺负阿保,抢钱、辱骂,这次甚至把阿保踹进水里!小林,你就是嫉妒!可你就是什么都没有,你活该什么都没有——”

小林的眼中映出女人凶狠的样子,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证据?你让阿保掀开衣服看看,你们、好好看看!”

何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累计已久,他看起来软软绵绵一个男孩,不知道怎么忍下来,从未与望企他们提及的。望企声音有些抖,他看向小林:“是你做的?”

“……”小林却没有看望企,他盯着表情脆弱、眼眶湿润的何保,说:“……是我。”

不合从初见即知。小林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他身世不明,孤零零地在圣山脚下被发现,鹅城人一致认为是圣山那边倒塔人的孩子。他被何家收养,却喜欢待在圣山下的碑林里。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与他相似,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所以,你的祖父、父母,全都因为这本秘籍死掉了?”小林蹲在雪地里,听那个背着刀男孩用不流畅的语句讲完了一个有些凄惨的故事,小林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不丢掉这本秘籍,却还要练习它?”

“因为,声音。”背刀的男孩站起来,他比小林高很多,可以轻易抹去小林头顶沾的雪,他指了指胸膛,道:“心里的。”

……心里发出的声音?

宁及南指着小林,看向他身后的碑林:“你也,有。”

小林日夜听见“心里的声音”,碑林是空荡寂静的,对他,却是喧闹不歇的。

“可我是外族人,我不能……”

宁及南摇头:“你是,圣山的……”

从那日起,小林清扫完墓碑上的雪,就会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宁及南。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毕竟宁及南的健谈很稀少,大多数时候他都自顾自练刀,对小林视若无睹,但小林觉得只是跟在宁及南身后,就让他发自内心地开心。

望企时常到圣山脚下和宁及南切磋,他见到“小尾巴”后大为惊喜,特别乐于欺负小林,指使他做这做那。有一次望企宁及南两人打架撞上山石,硬生生装出了一个大坑,望企突发奇想花了两天将坑挖开了,辟了个小山洞出来,然后叫小林去搬枕席、软垫、书、各种柜子、茶壶……

那是三人最初的“基地”。

小林的记忆中没有“依赖”一词,收养他的家人只是出于人情,他不会去麻烦他们将他视为己出;他被认作“外族”,没有朋友。他听见碑林中那些亡魂咒怨、悔恨、哭嚎的声音,于是心中没有一丝对世间的向往。但这个三个人的山洞,却令他不愿离开。

有时他难得在亡魂的吵闹中睡着,睡的很浅,会做梦。梦到山洞阻隔了风雪,望企翘着脚在桌前搭人偶、宁及南靠在角落读那本已经泛黄的秘籍,他收拾好书柜、窝在软软的毯子里半闭着眼睛。他一梦醒来觉得怅然,若这样的日子持续一辈子就好了。

何保对小林一直很感兴趣,他会饶有兴致地问小林“你去圣山下都干些什么啊?”,但小林从不回答。何保是小林走在路上见到都会自动避开的一类人,在爱中长大、什么都不缺、可爱的小公子,任何人见到都会偏袒他、怜爱他。与何保站在一起,小林就像一道被太阳驱散的阴影,不再被人在意了。小林在心里祈求,请你不要发现我,不要靠近我,不要毁掉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

可何保还是来了。

望企对被欺负的何保出手相救,被何保一路缠回了山洞,小林当然没有参与那些“欺负”,他只是气话,对何保恶言相向,但被那个少年记在了心里。

如小林所预料的,何保融入了他们的圈子。或许望企不会承认,他其实挺吃软不吃硬的,何保只要契而不舍地纠缠他,望企总会在某一刻妥协;宁及南就有原则多了,何保也不会对宁及南用这一套,他在宁及南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断拓展,到最后江尤都会诧异地说:“南哥你对他太纵容了。”。小林知道他们对待何保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望企只当他好玩,江尤察觉到他与圣山的联系,始终对他存疑,保持距离,宁及南……小林从没有被宁及南亲手教过刀法,而何保轻易就做到了。

憎恶一旦生起,就难以掩饰。久而久之,何保在的时候小林就不会出现了。但直到今天对峙,何保露出身上的伤,小林才意识到这“憎恶”,并非只自己有。

原来这个小太阳一样的少年,对自己抱有相同的憎恶。原来看起来一尘不染的人,其实心中也是肮脏不堪。以至于何保费尽心机,去做无数暗中的摆布、设置好的污水,只等演员就位,等小林自己前来。

他有点……累了。

于是他没有反驳,好像缩回了自己的壳子,他承认了,是他做的,然后就这样结束吧。不要再让他产生依赖,不要让他再感受温暖。

“这小孩没有名字啊,问他他也不记得了……他从山那边被抛下来被我们从林子里捡到,就叫小林吧……”记忆里,他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定在了一个大人们围坐篝火的夜晚,他们喝酒八卦,关于他的话题很快被带过,好像转瞬即逝的火星。

他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啊。

雪容和温白信站在院中,短短的一晃神间眼前展现了那个名为”小林“的少年的记忆,两人对视一眼。

温白信惊疑不定:“这何家小孩看起来不像那么……那么狠毒的人啊?他有必要做这些事吗,他为什么这么恨小林啊?”

雪容皱眉不答。

“而且,这少族长看起来也挺护着他的,他好歹为自己争辩几句呢……”

但或许小林已经认定自己争不过何保,最终可能落得更狼狈的结局。不如就这样退出,让自己消失。

院内望企气愤不已,拂袖而去,宁及南难得地抓住小林,对他说了什么,但小林神色恍惚,似乎并未听见宁及南的话。何保站在台阶上咳嗽,却以胜利之姿看了小林一眼,转身回屋了。

这远远不是恩怨的结束。雪容深知,这之后一定还有更深的纠葛,使小林最后背上了“背叛”的重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捡垃圾(火葬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寄居蟹的春天

不生不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边城帅小伙追人手册
连载中橘鱼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