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少族长早啊！”笑眼盈盈的肉店老板向望企招手，哪想望企头也没抬，径直走过店门。
……又哪个不长眼的惹他了？
“哥哥！等我——”男孩抱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不远处他哥哥跳上屋檐，遭了周围邻居一顿数落，哥哥挠头大笑，随后从屋檐上向下看他：“方思，来追我啊。”
——到底谁比较像弟弟啊？幼稚。
“嚯！”哥哥遥遥看见来人，顿时捋直了身体，从屋檐上跳下来。众所周知这位少族长揍人不看天气看心情，他不想在弟弟面前被暴打（操练），肃整声容道：“城门防卫二队，方平，少族长好！”
望企的目光似乎停顿了一下，然而仍然无视了方平。
……很诡异。
那天鹅城上下传遍一则重大消息，望企可能不太开心。而且这次的不开心与往日不同，他连人的麻烦都不找了！
“被姑娘拒绝了？”
“终于被他爹娘逐出家门了？”
“因为太混账洗心革面了？”
“……其实，”一个小姑娘扛着柴，闻言加入讨论，“是被信任的朋友伤害了。”她声音太小，被周围人忽略了。女孩抿抿嘴，退出了讨论圈，她朝走在前面那人喊，“南哥！今中午还在我家吃吧——”
望企对鹅城的了解无人能及，他想让人找不到他，就没人能找到。不知是不是习惯，望企总小心着身后有无人跟踪，但架不住有人虚幻之体，他防不住。
“你想干什么？”
人烟稀少的昏暗街巷里，望企终于回头，绷着脸对“空气”道。
雪容站在离望企三步远的地方，他端详少年的模样，望企身高尚未抽条，心情全写在脸上，横眉竖眼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看，直觉惊人，正好与雪容相对视。
“朋友”。
他在为“朋友”而伤心。
少年一路上不曾被人看见，他眼眶微红。
气鼓鼓的。
或许望企可能从没意识到自己把小林当作了朋友，在今天之前。他用盛气凌人的姿态与同伴交往，除了与他旗鼓相当的宁及南能得到一点尊重，小林只是他的跟班，他的“所有物”，怎么可能做出他不知道的事？何府中传闻“小林推何保入水”后，望企将小林强行带了过去，他半点也不相信，他不相信那个软绵绵的白团子何保会诬陷人，也不相信软弱可欺的小林会害人。
可惜事与愿违。
小林知道吗？他认为不可能在意他的人，视他为“信任的朋友”，不知难过为何的矜傲少年，为他红了眼眶。
雪容暗叹一声……还是这样可爱点。坦率、真诚，少年之情。
望企感到自己身边拂过一阵风，尚未察觉到这是何种攻击，空气中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走了？”
望企对天瞪眼，莫名其妙。
然而心中却好受了一点。
望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仿佛是臆想，他觉得刚刚那个虚幻之人似乎拥他入怀……抱了他一下。
“嗯？你刚刚去哪了？”温白信在一户人家院内蹲着，像个被抛弃的大白狗。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抬手指了指屋内，“好像刚才，时间跨越了很多。”
“很多”，大约是数十年。
数十年的时间让当初那个扛柴的小姑娘变得干练，让那个背刀的少年发育生长，进门都要弯腰。
“南哥你辛苦啦！大人都去狩猎，扔给你们的活也太多了些，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连个信也不捎……”少女嘟嘟囔囔，她端了俩碗上桌，见宁及南又开始往怀里揣饼，“啊？你又不在这吃？”
宁及南指了指他放在门口的麻袋，里面装了足够维持一周的食物和一点碎钱，女孩点点头。
“哎等等别走，再带碗汤！”女孩拦住抬腿要走的宁及南，往他怀里塞了两个壶，她仰起头有点担忧，“你是不是要去看他？”
要读出他人不明显的情感，对宁及南来说还太难，他有常人所没有的天赋，或许作为交换，也要收走一部分的情绪感知能力。他道：“嗯。”只是单纯回答女孩的问题。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大家都传他在暗中与外族联络……你小心。”
温白信低声：“外族……那不就是倒塔那边？……嗯？这家伙怎么走得这么快！”
不是宁及南走得快，是场景飞速在两人眼前变换，看上去两人直接被传送到了风雪交加、白茫茫一片的寂静山林。
圣山脚下。
温白信眼神有点怪：“原来这就是圣山……”
宁及南从墓碑上飞掠而过，他有点微不可见的焦急。
碑林后倚着山壁有一处草屋，实在破败，在风雪中左摇右晃。里面隐隐传出人声。
“……江尤，我可以帮你，但是……”
“祭祀那日，你就……”
宁及南推门而入。
屋内两人具是一惊，小林坐在席上，他好像没怎么长大，除了脸庞更加瘦削，一对深黑眼珠转向来人，像个木偶，一黑衣女子站在窗边，匆匆：“对不起南哥！”随即翻窗走了。
小林慢半拍地缓过神，他的脸色竟渐渐泛起红润，仿佛在见到宁及南的一瞬间体内活气复苏，他抬手勾住宁及南的脖子，挂在宁及南身上，软声叫：“南哥。”
宁及南抱住他，单手将他托住，小林喜欢这个姿势，很有安全感，他可以尽全身力气依赖他。
“你们要在祭祀上做什么？”
“没什么……”谈起这个话题，小林打了个哈欠，“江尤让我躲在祭台下面帮她……她还是不能沟通圣山。”
多年前被家族扔上山试炼的江尤最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试炼，她只是跟着小林日复一日地扫墓而已，却在有一天突然冲破了禁制走出了圣山，家族大喜，认为祭司血脉断绝已久的鹅城终于看见曙光。
江尤就这样一直靠小林的指示应对家族，数十年来未曾穿帮，她帮小林做些小事作为回报，至少她看起来是“小事”。
她多次劝道：“不如将一切告知族人，你来继任祭司。”小林始终拒绝。
宁及南同小林一起吃了饭，又匆匆赶回岗位执勤，小林咳嗽着出屋，穿衣单薄，清扫幕上的积雪。
温白信：“这些是鹅族祖先的墓吗？这写的什么……”
墓上文字模糊不清，从形状辨别，也非如今通用的文字。
谁想温白信一字字地读出来：“祁善还，犹尼珀落思第十代族长；钟南成，第十代……通兽者？”
……白雾幻境中绿磷照亮的冰层下，黑白巨兽的眼睛。
是谁在通过那双眼睛望向他？
“啊……”见雪容沉默，温白信反应过来，解释说：“我曾学过这种文字。”
“我家的家传剑诀就是用它写的。”
温白信笑了一下，有点淡淡的苦涩：“不知何来的自信，我以为自己学不会剑诀，是因前人翻译不准，就自己学了，逐字逐句去读……”
“可惜，翻译是精准的，只是我始终不得要领。”
他蹲在幕前，像只打湿羽毛的白鸟，孤独围绕。
雪容：“或许并非你不得要领，而是需要身为’族人’的血脉。”
温白信颤了下眼睫，微弱道：“何意？”
雪容凑近他，低言：“我曾见过一名通兽者。”
“他的祖父父母修炼秘籍而死，他却毅然坚持；他为族人带回了无人能斩的巨兽之骨，他是一个背刀的少年。”
温白信睁大了眼睛，他放在墓碑上的手太过用力，冰碎在指缝，手指通红，却浑然不知。
雪容站直身，垂眼看他，似乎随意问道：“……对了，你来鹅城，是为了什么？”
“……”
温白信偏头，他眼里竟满是血丝，盯着雪容：“来寻一样东西。”
“好巧。”雪容扫他一眼，淡淡转身，“……我来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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