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它”是何时侵染了这片土地。
眼前叙述着一切的青年面色阴鸷，让他的少年气变得隐晦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沉痛。
“最开始，我们以为是那些外族人搞得鬼。狩猎期间鹅城守卫薄弱，即使我们再怎么轮换岗位，日夜执勤……他们还是能从我们疏忽的地方侵入，抢夺，杀戮。”
鹅城地处边境，险要山脉之外的大国是倒塔，但倒塔边境线与鹅城之间还有一段纷争不断的地带。当年安定王大军迎回莹雪公主并平复边境之乱时，在这片地带有几个卡手的种族。
“幕那信仰下弦月，他们在夜晚狩猎，善用暗器，贪婪残忍且嗜血成性；英特梅森的武器是长约两米的弯刀，他们是游牧部落，只是近几代栖息在这里；克弗耳是隐居而坚韧不屈的守松人，他们永不离开家乡的巨松林。”
鹅城的受害者皆被残忍屠杀，分尸，现场惨不忍睹，家财亦被一扫而空。
“最开始，我们以为入侵者是幕那。”
“但实际上，入侵的是无形之物，简直比幕那更糟。”
黑雾弥漫之时，已死的灵魂复生。它们似乎以人的阴暗情绪为食，人心越是动荡不安，越是容易被拖入泥潭。
“渐渐地很多人都消失了，连同与外界联络也一同被斩断，我们不知道大人们都怎么样了，鹅城像被封进了坟墓，一切都冰封起来……”小舟顺水推行，望企眼中流露着的，是雪容很难懂的对于“故乡”的情感。雪容从未对一个地方痴迷过，他如浮草一样的童年注定了他无法信任和依恋某个地方，因为他深深地恐惧着，某一天自己终将离开，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泡影。
望企叹了口气，看向冰封的群山：“以前这里不是这样子的。”
温白信从之前的白雾幻境中见过鹅城原本的样子。远处皑皑圣山冰洁美丽地静立着，近处环绕着葱郁山坡、清澈湖泊，和生机勃勃的城镇。
“鹅城之中有人能意识到黑雾的存在，也有人仿佛记忆被模糊，感知不到任何异常。宁及南和我在夜间猎杀那些黑雾中生存的怪物，江尤他们就如常负责白天。”
为什么不告诉江尤呢？就算记忆中没有证据，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你，并且为你去战斗的……雪容思索着那三人诡异的失踪，微眯了下眼。
“如果江尤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这场灾难是圣山的惩罚，怪罪到她自己头上吧。”望企似乎察觉到雪容在想什么，“那是黑雾出现前更早的事情。”
雪容和温白信在幻境中未曾目睹的那场“祭祀”，由望企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所谓的祭祀，是古老肃穆的仪式，祭司身穿深蓝祭服，在午夜从城门冰湖出发，一路上两旁族人高举火把，口唱祭词，巡礼至圣山脚下的碑林，在那里完成祭司最重要的祷告和通灵，最后由族长等长老辈的人物护送祭司回到圣山之上。
“小时候我以为这个仪式不过是大人的做戏，为了给虚无缥缈的亡魂、圣山之神而献上祭品，那些远道而来甚至不惜举家居住于此的有钱人会愿意献上钱和物资，这对于鹅城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可荒谬的是，这“祭品”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望企出生前十几年最后一位祭司就消失了，自那以后鹅城再无祭祀，江家因为找不出“血脉相通”的祭司继任者而举家沉寂，家风郁郁。直到江尤莫名地通过了祭司的试炼……不，其实是小林帮助了她。
提起小林，望企嘴角似乎沉了下去，“真正祭祀那天，他们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蠢货才会觉得他藏在祭台下面帮忙就不会露馅啊。”
那是望企第一次见到何为通灵。他逐渐意识到小林终日清扫的墓碑之下隐藏着什么样恐怖的存在。它们啸叫、散发狠意、怨念，但同时又拥有古往今来聚集的知识和智慧。它们是过去的能人，怀抱着无尽的悔恨死去，被鹅族的祖先收集于此。
所谓祭司，是以身伺圣山者。聆听亡魂之音，通晓古今之智。
祭司平息亡魂的愤怒，汲取知识后传递给鹅城族民。除了祭祀那天，祭司永不下山，圣山上别无他人，唯有祭司。祭司才是这场祭祀真正的祭品。
祭祀那天碑林坚硬墓石上染起熊熊大火，火焰阴蓝冰冷，江尤一把脱下祭祀服去救人，小林从祭祀台下被人抓了出来。
事后的罪责当然怪到了小林头上，毕竟他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族”，肯定是因为他污染了神圣的祭祀之地。
他被彻底流放了。
祭祀后的黎明江尤满脸黑灰来不及洗就拽住望企，她满眼是泪匆匆道：“小林说他能做到的只有听清那些疯狂的亡魂在说什么，但并不能平息亡魂。我知道那是骗我的，他其实都能做到，昨天祭台上他对我说他控制不了祭祀所以导致了阴火，但其实是为了救我……如果祭祀成功，我就会被长老们押进圣山囚禁，废去经脉刺瞎双眼，永远不能离开。”
“我爹娘知道吗？”
“……他们知道。”江尤经历这一夜的动乱，终于补齐了前十几年没长过的心眼，她终究不可能做一个单纯的武将，而是要背负着反抗身上命运的重任向前，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无奈又伤感地朝望企一笑：“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
只是族长夫妇的意见，根本左右不了根深蒂固的长老和外来的有钱信徒。
第二年祭祀尚未重启，为了难熬的冬季，狩猎先开始了。
有时望企也会难以抑制地想，是否真的是因为鹅族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献上过祭品，唯一的一次祭祀还以惨烈失败告终，而导致了圣山震怒。
天已经完全明亮，如若一切正常，现在楼檐上应该有某个姑娘一袭黑衣飒爽，巡视城中的身影。而望企抬头看去，那沾了夜霜的楼檐上空无一人。
“总之，鹅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
“作为我唯二的客人，我已经将所知的全部讲给你们。你们打开了城门，或者说……这座城邀请你们进来。”望企收回了眼中的情绪，背对着湛蓝的天色，平静的鹅城，向舟中的两人一笑：“两位必然是跟这场迷雾有所关联的吧。”
“请你们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解开这道难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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