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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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恐惧,雪容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恐惧什么。

他十岁出头时估计会恐惧给梁故惹麻烦,恐惧被抛弃。但那些已经离的太远了。

越向上走,风雪愈发大。雪细细密密地堆起来,干枯树枝上挂满冰霜。

一切都被雪吸走了声音,这条小路延伸向上,似乎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他难道惧怕着永远这样走下去吗?

入鹅城前的荒野、山脉和冰湖,岂非已足够消磨意志?他那时并未停下过脚步,并未动过放弃的念头。只是想若困死其中,便这样结束也好。

“前面有人?”

望企在风雪中视物如常,遥遥的就警戒起来。

走近了才看清,准确地说是一群人。

干练黑衣,动作整齐,他们在练武。

里面有熟悉的面孔,江尤站在前排,神色认真……望企看见了自己。

这大概是快要开始狩猎的时候,有能力和大人们一起出城的年轻子弟都聚集在一起集训,筛选人员。

“只是载体?”雪容投去质疑的目光。

望企尴尬:“进场的都是试炼对象,但应该主要是你,可能放点我的记忆调解氛围吧……”

果真如此吗?

若说与圣山的关联,望企与蓝蝶牵扯极深,信中说蓝蝶出于圣山,这场试炼不会放过望企……

但关于蓝蝶的一切都无从告知,雪容只好暗自留意。

走过这群人后小径重现,之后每隔一时,就会遭遇一段望企记忆中的人。

而气候也更加恶劣,空气稀薄,风吹得人几乎走不动道,雪刺骨的冷,遮挡视线。

他们遇见了江尤。

她进步飞速,与望企逐渐旗鼓相当,只是对望企依旧尊敬如初。

还有宁及南。

大约是何保成日说个不停,宁及南被迫讲话,字句间连贯许多,虽依旧延续了往日简短的风格。大多时候望企和他都在切磋,大多时候,望企都输了。

显现出的那段记忆中,宁及南若有所指地说:“你不是输给我,是输给我的刀。”

“……你见过金黑白的样子,我不想变成那样。”望企答道,将断掉的短刀插回去,不见消沉:“下次我会做一把更好的来跟你打。”

雪容:“通灵……你也是吗?”

“我血脉共感的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好在我们这一脉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觉醒。我不想要这份力量,我父母也拒绝了。我们家传的也是一件武器,有机会给你看看。”

望企还被迫展现了很多过去做的混账事,比如逛市不付钱,进别人家门如进自己家门,看人不顺眼就约出来打架……

偶尔干几件人事,比如某天赞扬了一个小不点的山水画,与鹅城走两步动辄一幅圣山画千篇一律的景象大有不同,那个小不点躲在爷爷身后激动哭了……足以可见望企夸人是多么的稀奇;比如金黑白昏睡不醒,望企坐在他床边沉默地编了四个月的花草,将金黑白的住处变成了花园,与城中隔绝,以水路相连,清幽雅致,适宜修养,金黑白曾说他不喜欢待在封闭的房间里,他喜欢植物、溪水和阳光……

望企脱了外袍给雪容披紧,雪容脸色苍白,行走带走了他的精力,风雪吹散了他的体温,他默默地看着望企系绳的手指。他们走得已经非常高了,地面遥遥不清,向上却看不见山峰。石子铺成的小径被雪淹没了,再往前只有雪地。

望企见雪容的速度慢下来,于是走在前面,牵住雪容的手拉着他走。

这样一直走下去,雪容会死。

之前还是玩笑,现在望企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记忆被放出来是为了缓解氛围了。

这段记忆令雪容打起了点精神。

最初,族长夫妇给望企起名时只起了个单字,与他们的血脉有关,单名为“企”。

然而望企两岁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烦人天性,把他跟其他小孩放在一起,最后永远是其他小孩哭的稀里哗啦,他骑在别人身上嘻嘻哈哈。七岁时那更是满城皆避的招人嫌,而且那时望企还不像十几岁时那样装酷不爱跟人多说话,七岁时全城的狗放在一起跟他对着嚎,最后先败下阵来的一定是狗。

如此精力旺盛,如此活泼爱闹。

族长夫妇为人和善明正,处事得体,管望企那是管得心力交瘁。有一天族中老人建议他们给望企名中添个字,压一压他的性子。

某年某日望企又在城中惹事,族长夫妇气得神智不清,乱言道:“比狗都能闹腾,以后你就姓望吧!!”

“……雪大人。”望企又给雪容加件衣服,他无奈:“您笑得好开心啊。”

雪容抬手挡住扬起的嘴角。

望企一把握住他冰冷的手,正色:“这样下去你会出事的。”

“我知。”

“你在恐惧什么?”

“……冷。”

望企微怔,他以为雪容是说他很冷,但很快意识到这便是雪容惧怕的事物。

“小时候的冬天,我在流浪者的街巷里见过很多冻死的人;十几岁时我大病一场,之后身体便逐渐虚弱,日夜冷意刺骨。我名字中带雪,却从不喜欢京城冰凉的雪落下之时……”

与其说他惧怕着冷,不如说他惧怕着……

“死。”

凡人皆惧的,死亡。

“我走万里来寻一线生机,我见江南桃花盛开,中北行商繁盛,西漠古迹奇异……她说我活不过二十一,但我却偏恋这世间。”

“我曾秘营生计,有偿必应,解人之苦;隐秘参政,献计出谋……我幼时崇拜一个人,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在雪中死去,是我恐惧的事情。”

“……”望企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会出去的。”

会吗?

雪容闭眼,又睁开。

“若我昨晚未曾以魂火点莲灯,或许能出去……”

说起此事望企就冒火,昨晚他只是一愣神这人就拿自己命开玩笑。雪容发已尽白,那是最后的魂火了。

他点灯是为了放弃一件事,与蓝蝶有关;而在望企看来,他是在证明自己已经无害,所说尽是真实。

顶着望企谴责的注视,雪容无所谓地笑:“你喜欢那盏灯的颜色吗?”

“……”望企不想理他,抓他向前走,低声嘟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疯子……”

望企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雪容察觉到不对时已经为时过晚。

给衣服这件事只是表象,那一层层的衣袍掩盖了望企递过来的真正重要的东西。

“你停下,不要再脱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点魂?”雪容竭力阻止他,但望企还是脱掉了最后一层外衣,他裸露的皮肤瞬间附上冰雪。

见雪容发现,望企便不再隐藏了,他指间捻着一缕赤红的火焰,火焰附着在衣服上消失,成为一层无形的保护,披在雪容身上。

“你会怎么样?告诉我望企!在这里消散魂魄会怎么样?”雪容质问,可望企已经无法给出回答了。

他的最后一个记忆片段出现在前方。

那里站着一个系着明黄色围巾,上身**,皮肤青灰,手执长刀的青年。

雪容记忆里曾中绿磷毒时,恍惚间所见的画面于此时猛然清晰。

那时他盯着宁及南,看见了重叠的人影,模糊不清间雪容问:“宁及南,你为什么总系着围巾?”

“——望企!不要去!!”

望企无知无觉,他的皮肤也已变得青灰,双眼无神,一步步地朝那边的青年走去。

宁及南举刀,却没有砍向望企,好像他只是机械地做这个动作,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

望企靠近宁及南,他手中也出现一把武器,短刃锋利,他开始和宁及南一起做同样的动作。

挥、砍、刺……

看不见的敌人在他们眼前。

源源不断。

雪容不停地向前走,将望企和宁及南抛在脑后,他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醒。他的身上散发着另一个生命的温度,他要走出去。

走出去,然后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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