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一角的人影让佑真陷入沉思，就连有人来到面前也浑然不觉。
“佑真？”陆缆之唤。
佑真举起头，迟迟回过神，“你去哪儿了？也不听电话。”
“你不是要和我吃饭吗？”陆缆之提了提手中的外卖包。
两人原是坐岔了电梯。
久违的聚餐分外悄寂，摆好了饭菜，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佑真咬着筷子开腔：“你跟我说说……妈妈吧……”
陆缆之端着饭盒，思考了片刻：“她是个优秀到可谓完美的女人……因为这样，所以年轻的时候受了些苦……对自身要求几乎是苛刻的，很有抱负，聪明，认真，又完美主义，人心思挺重的……她没生在好时代，要是生在你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
“就不一样了”佑真想，“当然与自己不一样。要是她母亲生在她这个时代，必然不会像她这样。她是陆家的残次品。”这不是第一次她父亲当面以比较的语义夸赞柏舟，时间久了，佑真也深以为然。
“她是绝不肯让自己有任何不足的，无论是朋友还是老师……对她的评价都是完美。记得有一次，她和其他系的同学辩论，因为别人呛她外行，她就写了一篇研究论文，最后竟挤掉那个人得了奖。”陆缆之笑着回忆。
佑真淡淡地问：“她性格这么强……你们相处这么些年，吵过架吗？”
陆缆之说：“当然吵过呀，我们都是搞学术的，有分歧，再正常也不过。”
佑真又问：“那最后都是怎么和好的？”
“多数是我服软，柏舟啊……别人都看她文文弱弱的，倔强得很呢……”
“这么多年都是你包容她？她就没做过什么让你恨她的事？”
“恨她的事？”陆缆之回忆着：“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恨她……”
“她要是骗你呢？你也不恨她？”
“柏舟从来都不骗我。”陆缆之说，“有时候，我还希望她骗骗我。就是因为她不骗我，所以……无从恨起。”
陆缆之已经老了，可是目光里的柔情没有老，莫说恨，甚至连一丝戾气也没有。
……
在医院养了两天，到底因为着实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闷得无事可做，佑真坚持要出院。她休了一年学，课业本就跟不上，再拖下去，只有更糟。陆缆之十分不肯答应，艾可在一旁说好话又作保，答应每天前往照看佑真，陆缆之心想，执意不同意，以佑真的个性，必定一意孤行，还破坏了两人刚刚修复了一点的关系，只好勉强同意。
本以为重回校园会因伤人一事多少受些非议、白眼，果真来到，却也与往常无异。据叶瑾彤说，鉴定是轻伤一级，两家沟通得很好，对方很谅解，法律亦不予追究。佑真也不曾深思有那么一个霸凌成性的孩子的家庭为什么那么好说话。
临近圣诞，佑真又再拾起织围巾的事业，自从在TES金融大厦的大堂瞥见那个不确定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总觉得元初会回来。
一场雪过，临近中午，南大西门开始陆陆续续涌出学生，红薯小贩早已在炉头码好软糯香甜、热气腾腾的红薯，女生们闻香而至，一拥而上，争相大破悭囊。一时之间，烤玉米、铁板烧、酸辣粉……争相竞逐，花开遍地，此起彼伏的香气馥郁、烟雾缭绕网住了一众饮食男女。
这里曾是江南的烟火人间，可现在已入了冬，只有吵闹不堪，佑真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却撞上了一面人墙，佑真向左，那“墙”也向左，佑真向右，那“墙”也向右，佑真不耐烦举起头，愕然道：“怎么又是你……”
“你这话说的真让人伤心，是我很让你失望？”烟气缭绕的阳光里，艾可穿着一件草绿的毛衣，外罩着一件黑色薄羽绒，两只手抄在裤兜里。
佑真不言语，背着书包向前走，艾可说：“有失望就有期望，说不定我有帮助你实现期望的可能呢？”
“我有什么期望……”佑真提不起精神。
“提示你一个字‘元’——？”
“你见过她！？”佑真站住，又想起TES大楼里的那一瞥。
“那倒没见过，但是有些发现，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发现？”佑真的神色凝重起来。
艾可晃晃手上的车钥匙，“跟我来。”
上一次来艾可家，元初还在。再来竟有些恍如隔世，正是午饭时间，艾可的盛情难却，佑真拘谨地坐在饭厅，看艾可从厨房钻出钻入，“我不饿，你随便弄些什么，能吃就行。”佑真说。
二十分钟后，艾可端出馒头白粥和七八样小菜，“都是家常菜，没有特意为你弄，你随便吃一点。”他为她盛粥，“我爷爷总是说，‘你这个年纪的，不好好爱护身体，将来老了就知道后悔……’”他学着他爷爷的口吻娓娓道来，稚气里透着老气。
佑真接过碗，眼神指了指外厅巨幅的男性合照，“上次来就看见，好多勋章，中间的是你爷爷吗？”
“对啊！我爷爷帅吧！”艾可面泛红光，显得很高兴，在得到佑真一个真诚的微笑作答后，他坐下来，拾起一个馒头，就着菜大口吃起来，“不过很可惜，这照片不是实拍，是画的。”
“画的？”佑真有些诧异，那真实可见毛孔的巨幅照片，居然是画的。
“对啊，勋章什么都是真的，但是左边的人，很早就去世了。那是他最好的战友，叫叶国荣，为了救我爷爷，牺牲了。要不是他，就没有我……”这段话说得极其庄严肃穆，和艾可寻日里嘻嘻哈哈的个性不搭。
佑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沉重的意味，忽然感到，这个阳光大男孩，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样无忧无虑。
“右边的呢？”佑真问。
“右边的，叫谢荣添，也是我爷爷以前的战友——”艾可一面说，一面替佑真剥好一只鸡蛋递给她。
“他也……”
“他活得好好的！现在美国，他儿子就是谢华盛。谢华盛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经常上财经周刊的富豪。”
佑真并无了解，仍然点头，“你们两家关系不错。”
“没有来往。”几乎是立即，艾可回答。
他专注剥着手中的鸡蛋，听口吻，佑真有些拿不稳他的情绪。
艾可说：“谢荣添是我爷爷以前的上司，我爷爷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得到他的赏识……后来，也是因为他从事了地下工作，也是因为他……落下了终身残疾。”艾可轻描淡写，佑真却听出了风云诡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把仇人恩人和自己融进一幅画，挂在家中最显眼处。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艾可笑道，“还是说说你想知道的。”
佑真握勺的手停住了，艾可狡黠朝她眨眨眼，“Bingo！找到你的软肋啦！”
佑真眨眨眼，低下头去搅碗里的粥，艾可道：“既然找到软肋了，那我可就不提要求白不提……”
“你等等——”艾可说着一阵风上了楼。
片刻，他提着一个袋子，神秘兮兮地来到佑真面前，将东西藏在背后道：“说好了，想听消息，就不能Say no！”
佑真犹疑着，艾可已经把袋子放在了她面前，“打开看看。”
佑真抿着嘴唇慢慢打开袋子，里面放着一双红色的羽绒手套。
艾可说：“你手那么冰，上次就买了，本来想圣诞送给你，但是最近天气降温太厉害，干脆早些了。”
久违的外来温暖让佑真本能地抗拒，“我……不——”
“你要！”艾可抢道，“不要就不成交了！”
佑真只好收下手套，“你说吧。”
艾可满意微笑，转身取来一个笔记本。“在我说以下的话前，可能你得先看个视频。”
笔记本里熟悉的面孔让佑真不禁屏气凝神，正在播放的，正是那天ABIGAIL的众人和保安起冲突的画面。佑真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在激烈争夺中侧头闭起了双眼，在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身影骤然闪现，只轻轻一挥，保安便捂着手撤开了。
佑真盯着屏幕一时有些懵了，艾可说：“视频是早些时候从我们家路口的监控调出来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她打伤了保安。当时只是为了核对保安的说辞，之所以现在说，也是……犹豫了很久……”
佑真缓过神说道：“她只是……轻轻挥了一下，就算怎么样，应该也不严重吧……”
艾可拿出准备好的胶片袋，说：“你说不严重，你自己看吧。”
佑真抽出袋中的X光片，阳光下面，虎口处的手指断裂错位显著可见。
佑真不言语了，艾可说：“还有她的速度，你觉得，那像是一个‘人’的速度吗？”
佑真说：“有可能……是视频卡顿了……”
艾可一时无言以对，佑真说：“她应该是学过一些武术什么的……也不奇怪啊……如果说，你是想让她赔医药费，我虽然没什么钱，也可以代她先——”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可说，“我要是有让她赔钱的意思，还会等到现在吗？”
“那你想说什么……？”佑真的语气柔软，却让艾可感到一种密不透风的防备。
“我的意思是……”艾可蹲在佑真身前，“至少……她不是一般人，她来你身边，可能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的。”
“什么目的。”元初不是普通人，佑真何尝不是这么想。
艾可说：“你不担心她对你有什么不利吗？我只是担心这个。”
“不会的。”佑真果断否定，“她要对我有什么不利，根本不需要等这么久。”
“……那倒也是。”艾可说，“你刚说视频卡顿，现在想想，我也觉得可能性更大，你看我是不有点神经过敏？”说着呵呵地笑了几声，“反正，你记得，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记得找我！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
佑真沉沉点头。“谢谢你。”
艾可笑道：“你要客气，那我就不客气托你个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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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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