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客人,叶瑾彤疲惫地坐在实验室,抽完一支烟后,她给陆缆之拨去一通电话,把早上的接待情形大致叙说了一番,“大致就是这样,他们看见1225的视频链接我已经给您发过去了,他们说,还想跟您再面谈,资金方面不是问题,其余条件,您也可以提。我稍后约1225,再问问具体。”
课业排得满,好不容易腾出一个午间,佑真都在为ABIGAIL(亚比该)写致辞,明哲则是在屋里忙前忙后,趁着阳光,把佑真的花一盆盆挪出去晒太阳,洗衣服烧饭,偶尔坐下来看看手机。
天气很好,街边不时传来几声装纱窗修沙发的叫卖,一股岁月悠长的味道教两人都恍然如梦,在梦里面,是可以接受一切都朦朦胧胧地不分明的,比方说佑真也说不清两人的关系具体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佑真写了一阵,自语道:“这些孤儿真可怜,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小部分人的贪欲,被剖开头颅做实验,死的死疯得疯……”
见明哲没有搭话,感叹道:“幸亏你小时候没遇见这样的事。”
明哲捧着杯子正在喝水,闻言朝她微微一笑,佑真伸手去夺她的杯子,“你喝什么呢……我也喝……”
明哲说着“只是水”已被佑真夺去尝了一口,“你放糖了吗?”她抱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满足地抿着杯里的水,“我想要走到你的童年去……”
明哲说:“去那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
“我的童年可不好玩,尽是孩子,小的哭,大的闹……还饿,吃不饱饭。越是这样,越有底下的人中饱私囊,每天都有孩子死……”
佑真半晌无言,“难怪那些人会从孤儿院下手!说不好——孤儿院就是他们的牲口棚!根本这些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明哲说:“不从孤儿下手,那些孩子反倒活不下去了。有价值还是好的,起码还有机会。”
佑真不以为然,“如果是被人当做小白鼠,我宁愿把生死交给命运。”
“人类的慈悲也许是为了虚荣、也许是出于自利……但慈悲就是慈悲,和任何因果动机都无关。”明哲很少纠正佑真,她向来尊重别人的看法,今天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
佑真说:“听你的口气,倒像是给这些人开脱似的!”
“有些事,出发点本来是好的。”明哲说。
佑真反问:“那你说,NHP的出发点是什么?”
明哲一怔,正好这时佑真的电话响起来了,索性撇过不谈。
电话是陆缆之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强硬要求要见佑真一面,若是她不肯出来,他就来找她。
佑真只得和他约在了附近的咖啡厅,挂了电话,便对明哲道:“我爸爸约了我见面,你跟我一起去。”
明哲一时也不知怎样推脱,幸得自己也来了一通电话,她握着电话得救似的一闪身出了阳台,留给佑真一个神秘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面带歉意地回来道:“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了。”
“谁啊,怎么啦?”佑真巴巴地问,她全不觉得自己的过问有什么问题,明哲只当也不大觉得。
“一个朋友。”
因为从来不见明哲有朋友往来,仿佛是两人之间,很突然地多出了这么一个人,愈猜愈发觉得明哲的神情很玩味,“男的还是女的?”
明哲说:“以前一个同事。”
佑真恨不得推了陆缆之随明哲一道去看看这个朋友长什么样,“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明哲说:“是个年长的同事。”说着就要动身,佑真便也随便收拾了一下,两人一起下了楼,走到路口,佑真问:“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明哲虽然在电话里听叶瑾彤的口吻像是与她有一番详谈似的,然而还是非常想和佑真一道晚饭,仍是约定了早些回来。因为有了这个约定,两人就都带着一点急匆匆的心理。
佑真选的这家店铺,因为目标客户是学生,规模不大,适逢期末,只有一双聒噪的孩子,短短十分钟,佑真已看了四五回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看见陆缆之姗姗地来了。
那一头几近全白的发和行走的疲态,分明一个步入晚年的老人。虽然在看见佑真的一瞬间,刻意提了提精神,也只能说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那一瞬间,佑真心软了,她竖起羽毛与之战斗不休的,是她迟暮的老父亲。佑真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陆缆之带着笑走上前来,在看到佑真额头的一小处擦伤后,敛起笑意。
要了一杯水后,陆缆之问:“头上怎么了?我不管你,你看看你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
佑真不愿意说,随口编个理由敷衍陆缆之,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急找我就是为了数落我?”
陆缆之看了叶瑾彤发来的视频,佑真闯红灯险些被撞,1225当众动用异能救下她。有人将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截下来上传到了社交网络,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部分人的关注,幸而大部分人抱着看骗术的态度看待此事。
显而易见,事情正如叶瑾彤最初警告他的那样,换了一个形式又再度循环上演,他没有选择权。在世道和人心的双重裹挟下,进退两难。
佑真已经26岁了,没有时间再拖下去。“真真,你这段时间身体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的肿瘤已经不能再拖了……我的意见是——”
像冷风从领口直接灌入,原来他今天着急见她,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噩耗。
“又休学一年吗?”佑真灰心又抗拒地说,我觉得……我没什么感觉,除了比较容易疲倦……我不想……总是这样,几年又一次,我真的不明白……你总是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我到底还能好吗?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相信我。况且,3年一次5年一坎,对很多这类病人来说,这都是很正常的。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是?”
“我不知道。”陆缆之骤然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佑真非常沮丧。
到末还是要把1225抬出来,陆缆之并不很情愿地妥协了,“你最近是不是交了朋友?”
他知道佑真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为了保护她,陆缆之并不觉得是件坏事。
陆缆之说:“你难道,不想以后还能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吗?”
从前让明哲带佑真根本是没有选择的事,可是每当想起来,陆缆之还是觉得后悔。他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些年,佑真终于不再需要明哲了,又轮到NHP不能没有1225,绕了一圈,佑真现在又依赖上她。陆缆之暗暗地恨明哲。
佑真果然动摇了,掏出了手机看有没有元初的信息,屏保上露出明哲的画,佑真对着画一阵入神。
陆缆之瞥了一眼佑真的手机,“咦”了一声道:“是柏舟?谁画的?你画的?”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了钱包,打开来,微笑着对照里面的柏舟的照片评价道:“画得还真不错……”
佑真沉下脸说:“这是人家给我画的!”
陆缆之闻言,扶着眼镜复看了看,有些尴尬地笑道:“哦……是画你,我弄错了……”他指着画像的脖颈,呵呵笑道:“这里要是再加一颗痣就更像了,也是,都是小细节,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佑真不知道自己脖颈有颗痣,一面摸着,一面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查看,果然如她父亲所说,当真是有颗痣!佑真扯过了陆缆之手中的钱包,比对了一比对,登时便有几分怅闷,柏舟太鲜明、太耀眼、太瞩目了,对比得她就像个影子。塞回了钱包,手支着腮两眼放空道:“你有记着她的这份心,还不如少做点让她伤心的事!”
两人的龃龉仿佛解不开了,陆缆之不胜疲惫地说:“佑真,很多事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解释给我听。你解释呀。”
陆缆之陷入沉默,佑真失望地说:“的确是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比如说她和ST……”
陆缆之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寒,顿了顿,“你说什么?”
“我说,比方说,她和ST!”佑真义正言辞地重复了一遍,她没想过,她对答案是缺乏心理建设的。
陆缆之立刻严肃起来,“你从哪儿知道ST的?谁告诉你的?”他口中问谁告诉佑真,心下已经认定是1225,想到1225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动作,直恨得牙痒。
原本只是一份边缘而隐秘的大胆猜想,说出口的时候甚至未及深思,可是这个反应说明了什么?佑真倔强地紧抿着双唇,陆缆之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见佑真态度冷漠,不知道她了解到哪个地步,他紧紧盯着佑真,“我在问你话呢!”佑真沉默的样子和柏舟简直如出一辙,陆缆之不禁抬高了声音,“我问你,是谁告诉你的!你从哪里听到ST这个名字的!”
一旁喧嚷的孩子噤声站住,他家人立刻将他拉走了。
“你要打我吗?像小时候那样?”佑真因难堪涨红了脸,“没谁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这是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ST和她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你把她们的合照撕了?”
“她们不是什么关系,而且,那人已经死了。”陆缆之涨红了眼睛说,“我不管你从哪儿听到了什么,真相就是这样。”陆缆之抽出咖啡钱镇在杯底,“我已经和你校长交代过了,你准备一下,这周五我来接你入院。”
不是什么关系,是什么关系?陆缆之什么都没有说,然而佑真似乎突然什么都知道了,这种边缘的隐秘让她一时难以招架,那些信,那些满载深情泣血的字句……是写给……ST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视频学她母亲柏舟的一举一动,莫名被陆缆之扇了一巴掌。同样的怒气,同样充满忌惮和怨恨的目光,那原因究竟是为什么?
那个视频——佑真用冰冷的手拾起了手机,紫荆大学的官网上有她母亲毕业演讲的视频,柏舟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站在演讲台前眉目含笑,每说一句,她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飞向镜头外的一角,“……在这里,我要谢谢我的母校,尤其感谢我的老师,我的良师也是益友——”她微微斜着的目光让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感,佑真从小就喜欢这个表情,常常念着这段对白对着镜子模仿,小时候仅仅只是觉得漂亮,直至现在才知道那个表情的含义。
佑真猛然按下暂停,紫荆大学,柏舟的老师,答案呼之欲出,那个让她做出这种表情的“良师益友”就是谜底。在真相面前,佑真反倒生怯。她幼年看的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事实并没有结束。
她鼓起勇气,让一切继续,可是,音轨消失了,柏舟的口中吐出两个字,极模糊的一个口型。调高了音量,刷新了两遍仍然如此,这样的视频肯定遍布网络,然而网上搜到的其他视频,都是紫荆大学的视频镜像。佑真有种真相面前被愚弄的愤怒,有人存心要遮掩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