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雪过后,太阳探出了头。
“浸泡一下,用清水醒一醒花就可以!”店门开了,艾可抱着两大束花回头向店铺老板笑道:“好的,谢谢了。”
百合花是给佑真的,艾可去探望过几次,佑真不是在昏睡就是坐着不说话,艾可自知多说无益,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去弥补。
提着花到了住院部,佑真正在昏睡,守在一旁的,是叶瑾彤的一个学生。因为艾可来得最勤,已熟络了,她接过捧花忙着换水去旧迎新,“刚才睡。”
艾可一手撑着床,去观察沉睡中的人,佑真枕下露出一角封好的信,他抽出看了一眼——“致元初”,“怎么才睡?”塞回信封,抬起目光。
那学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一整夜都在写东西。”
艾可略略一忖,“除了叶姐,还有谁来过吗?”
学生表示没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艾可看了看表,“行,辛苦你守着,叶姐姐应该稍后就来了。”
学生说不碍事,她正好安静背书。
告别佑真,艾可抱着马蹄莲来到8楼,刚到走廊已有护士微笑问讯,“来看女朋友呀!今天出院了吧!”
艾可不愿多解释,笑道:“是的,今天出院了。”
“女朋友好福气啊,有这么帅一个男友,还这么体贴。”
寒暄着已到了病房,护士推开门,屋里吹来一股花店的气息。目之所及的窗前、床头、沙发角已堆满各式鲜花。护士把行李帮忙从桌上提了起来,笑道:“可把男友等来了,行李收拾好了吧?”
白歆没搭话,坐在一旁掐花玩,玫瑰花瓣瓜子皮似地掉了一地。艾可抱着花跟上来,“我来就行了,麻烦你。”
护士点头去了,他把花交给白歆,去扫地上的花,“味道很淡,你应该不讨厌。”
“你看完陆佑真了?”特意让艾可在约定的时间来,好对外宣示自己的地位,他倒好,人都走完了。
“她现在很虚弱,精神也不好。”艾可说。
白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理解你恨她父亲,但是这都和佑真无关。”
“谁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100倍地不好过!”白歆跷着脚,怀里抱着马蹄莲,继续撕着手上的花,像是不撕光誓不罢休似的。
“这次你也够危险的,幸亏1225这次只是警示了一下,下次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下次也不要再对佑真动手了……”
“我不怕,让她放马过来!”
艾可轻叹,听出这话一半是为了赌气,孜孜不倦地扫着她扔在地上的花瓣,“你就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体念你姐姐的苦心……”
白歆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花,“不提她我还会手下留情……”
艾可正色,“这次爷爷不追究你,不代表可以继续任你胡作妄为!”
白歆闻言,眉头一松,缓缓收敛起锐气,“根本不需要我动手,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吗?1225已足够让她生不如死,呵自作孽不可活!”
艾可扫完了花,扶起白歆,“你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养养吧,别用脑了,再胡乱动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隐患。”
白歆斜眼看他,“你还会关心我?我还以为自从你认识了陆佑真,我就是外人了。”
“是你非要把自己当成外人,你救过我,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人。”
……
天色逐渐晚下去。
没开灯,屋里黑漆漆的。佑真面朝窗呆呆坐着,安静的天空熬炼出通红的夕阳,晚霞下的高楼大厦、大桥街道、汽车行人……一切都像微缩的玩具。
一夜之间变得不认识世界,不认识自己,好像一切都是假的。父亲、叶瑾彤、白歆、艾可、元初……他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子,把她一个人孤立在里面。佑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纹横斜,她想不起曾和元初日夜相对时,她掌纹的形状,有没有掌纹。一个跳脱出生死命运的人,还受不受这命运所管辖。
无数的疑问爆炸式地散落在四周,她只能一片片地拾起来又茫然地丢下。NHP、海潮、柏舟,宛如三个诅咒,一个恐惧套着另一个恐惧,她已无力思考了,她自诩的正直正义,在与情感交战丢盔弃甲节节败退的她面前,已沦为可笑又廉价的身外之物。
夕阳融化了,天空像一口黑色的锅,人间点点的灯火,是灰烬里闪动的火星。窗玻璃里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衬着那身影背后一片雪色的廊灯,犹如一缕不真切的幽魂。佑真怔怔望着那暗黑世界里的“幽魂”,那人也与她在镜中对望。
佑真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竟然不是个梦。
元初就站在眼前,不远不近,就像从前一样。仿佛她走上去,向她抱怨一句“你怎么才来……”一切就还是那样。
“叶瑾彤让我来看看你。”她率先开口说。
那种温情的梦一般的氛围突然就破碎了,像肥皂泡一样。
世界褪去了七彩的颜色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佑真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方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元初?明哲……还是……别的什么名字?”
“随你喜欢,一个代号而已。”来人的脸浸在黑暗中,音色如旧。
佑真像撞在了无形的罩子上,巨大的疏离将她隔离在透明的玻璃外面,一切渴望都变得有心无力。
佑真用干涸的喉咙问:“那……你认得柏舟吗……”
“那不是你母亲吗?”她淡淡地反问。
佑真一瞬也不瞬的目光灼灼,“让我为你讲一个故事……半个多世纪前,有个懵懂的姑娘出生在一个无比荣光的家庭,就像是圣子被赐福一般,她聪明、美丽,还有崇高的理想……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她的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背后的荣光……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是危机,也是机遇,2年的高中生活结束后,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进入了工作,纵然工作上表现优秀,但她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梦想和骄傲。她是幸运的,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回应了她的期盼,她接住了命运抛给她的钥匙,进入了梦想的殿堂,日日与知识为伴……人生已如云锦,也许就该甘于寂寞……她不该‘锦上添花’寻求知己,更不该称那‘鸿鹄’似的人为‘良师益友’,耽溺于这人赋予她的浮华又崭新的定义,窥视了远古的妖魔,中了‘诅咒’,让她渴望生出一双翅膀,她想飞,甚至妄想抛下肩头的责任去追寻更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明哲轻轻托着额角,不耐地一抬眉,截断了她的话。
“明哲……”佑真低吟,恐惧的潮水一遍遍向她扑打、围逼,她只有连连后退,竟问不出海潮的名字,“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你身边?”
佑真像片秋后干透的树叶,凝滞着,一碰就要碎成齑粉。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
“你父亲的嘱托。”她答。
“他让你……”佑真哽住。
她把手插进口袋,是不必当真的态度。
“那你……为什么不索性做事做到底……”佑真看着她的眼睛,听说眼睛不会骗人。
明哲露出惋惜的笑,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让佑真感到残忍,她爱莫能助一如小卖店里抚慰抽到安慰奖孩子的老板。“这难道不是你的决定吗?”
这难道不是她的决定吗?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却又不是,“我?……我……”佑真像个迷路的小孩子,千辛万苦重返故地,一切物是人非。
“也许正如你刚说的故事那样,人生已如云锦,就务必自重,更不该考虑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以至于中了什么‘魔咒’,落得一个承受不起的结局……岂不是害人害己?”
佑真急了,“……元初,不是,明哲……我不是……我没说完,你听我把话说完……或者——”她抽出枕下的信封,怯生生地一步步靠近她,想去拉她的手。
明哲的手并不去碰她,向信封上推了一把,抢先一步说:“你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你这个身体,如果没有人在身边照顾,确实很危险。你又很抗拒你父亲,他才会这么做。我原本计划是,陪你到手术结束。现在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怎么说……原本,元初这个人并不存在。”
佑真呆住了,何止是物是人非,根本从未存在,从来都是独角戏。元初,这名字多么讽刺,一手挥别了她的生前,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处栖身,想起来就宛若万箭穿心。
可是明哲懂得,是的她懂。所以她根本避免她说出那些不可挽回的话。佑真攥皱了手里的信,此时此刻,这封信,简直是世间上最大的讽刺。
“所以——”明哲还待说出余下的话,佑真突然笑起来,满眼掉泪,却越笑得灿烂。她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的人,看这人如何从嘴里说出她无法理解的字句。她问:“所以……我现在……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恶心?”她问得极轻,却像一把尖刀刺入明哲的心。
佑真望着她,将信一撕两半,对半再撕,直至全力也扯不动那些星碎的齑粉,笑着仰头尽数往口里塞……明哲的无动于衷终于在最末一刻告罄,似再也无法忍受她近乎疯癫的行为,伸手去抢她手上的纸,佑真咬牙抵死不肯放手,明哲心中悲愤,下手奋力一夺,那碎片顷刻飞飞扬扬雪片似的洒了一屋……
佑真的口里仍是含着许多碎片,全身的力气却已耗完,她摇摇晃晃地站着,脸上带着悲怆无谓的笑,泪水粘着凌乱的发丝,睁着眼,仰面向后沉沉倒下。
明哲扑上前托住了人,极沉重似的缓缓瘫坐在地上。叶瑾彤的声音从门外茫然一片的光里传来,“我是让你安抚她,不是弄死她。”
沉闷的声音像从水底响起:“没有了解,说什么慈悲和残忍……”
“嗯!同意!但我不认为我俩有差别。”叶瑾彤抱着胳膊长叹了一声,弯下腰去拾地上的纸片,“这堆烂摊子叫我怎么处理……对了,她说的故事……你知道是在说谁吗?”
“你不知道?那我怎么会知道?”明哲安顿好佑真,掉过头反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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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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