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录一连的干扰打击,研究所的工作彻底停摆了。NHP项目只剩下十几名核心组员,陆缆之每日四处奔波求告,叶瑾彤坐镇大本营,整日和明哲共对,总恍惚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傍晚,叶瑾彤来到实验室门前,“师姐,一起吃饭。”
里面的人动作一闪,像突然受到了惊吓,叶瑾彤走进去,明哲桌面正掩着一本书,电脑屏保中,叶瑾彤定了一定,“你在干嘛?”
“没干嘛,你要干什么?”是戒备的神色。
揶揄爬上叶瑾彤保养合宜的脸,“吃饭,一起?”
“我不饿。”明哲掏出手机,抱着打起游戏。
“晚上一起去看佑真?她一般八点多就睡了。”
明哲不答,该说的都说完了。
“你不去看她,等我做完评估,她手术完,可就再也不记得你了,嗯?”
明哲抬起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叶瑾彤,叶瑾彤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我在想,记忆编纂是不是可以广泛应用到NHP上……”她怀疑她的失忆和叶瑾彤有关,纵览中心上下,只有叶瑾彤有权限执行。
叶瑾彤脸上没有表情,“你开什么玩笑,访问NHP的记忆系统是要经本人的生物签名授意的,一个生物签名的建立在手续齐备的情况下至少需要耗时十五天,还不算等候政府批文的时间。你当是一个指模那么简单吗?更不是你后台随随便便想访问就访问的。这还是正常情况,若是特殊情况,譬如突发性的脑死亡,在没有完成意识训练的情况下,意识强度不达标,或者有什么执念导致意识过载,出现意识抵抗,都会导致SC植入失败。在后者而言,你说的‘广泛’应用,就好比让每一个特殊案例,又强壮又虚弱一样。”
明哲笑道:“一个大胆的构想而已,这么严肃干什么?”
“师姐你在想一件很危险的事。哦对了,”叶瑾彤从口袋掏出一块碎片,“这个给你。”
明哲没有接的意思,她把碎片放在了明哲桌上,踩着高跟鞋哆哆哆地远去。
手机上的比赛长期消极应战已经输了,明哲慢慢把手机揣进口袋,打开桌面倒扣的书,将碎片拼凑上去,虽然仍然斑驳不全,但也可以勉强读出信中的内容了。
“明哲,思考再三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因为除此以外,我没有联系你的渠道。因我认定你对我,至少是存有友谊的,是具足善意的。所以请允许我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向你剖析。我曾对你说过,我恨自己姓陆,我发誓,从前仅仅是因为在他二人的光环下自惭形秽。我一直以为,作为一颗熄灭的星体,已经触及我命运的底线。从未想过,还有一条看不见斩不断的隐性锁链在束缚着我。让我不仅黯淡,更甚怪异丑陋。
请让我为你讲一个故事…(见上文)…她想飞,甚至妄想抛下肩头的责任去追寻更不切实际的东西。特殊造就了她,被命运特殊灌育的人,必将以身回馈命运。春去冬来,‘鸿鹄’飞走了,她脚下生根,血管脉搏和生她养她的土地脉脉相连她从此永远遥望‘鸿鹄’飞去的方向,每当见到‘鸿鹄’飞回,她都更憎恨自己一分,更厌倦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责任一分。
终于一天,她的‘鸿鹄’死去了,‘鸿鹄’带走了她所有一切的存在意义。她像是忽然懂得了天赋予她的无非是‘不自由’,可这一切又似乎明白得太迟。一个没有纠错力量的人,往往有勇气终止一切。
如果一切就此告终,便只任它随时间埋入烟尘,可怕的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明哲,她身体里的黑色翅膀,从未得以冲破皮肤,却在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请你原谅,在了解这一切前的我。我也曾认定,优秀如她尚且落到了‘万念灰绝’的地步,那么平庸如我又能如何?可是就在不久前,我经历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死亡的梦境,在梦境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因为它,我愿意痛苦下去。请不要鄙视我的一无所有,我可以献上我全部的勇气,这些勇气足够支持我去面对所有眼前一切的问题和困难、去接受、去弥补、去拥有,或失去。如若……你能够接受,我想和你谈谈。”
明哲把信粘好,夹在书本里,又从书本取出来放在口袋里。天慢慢黑下来,实验室里没开灯,明哲解开了紧箍在颈脖的衣领,失神仰靠在椅背。
半黑暗中有哭声从不见底的深渊传出,耳朵不听,它就化成形象,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为了挤走那个身影,明哲努力地回想柏舟。然而回想柏舟的结果是佑真更明晰了。为什么?明哲想,是因为她在情感上契约在前,背叛在后么?是因为她在理想上背弃信条,出尔反尔么?是因为她贪慕虚荣,世故功利么?还是仅仅只是说自己对她更多是出于契约责任与情感道义?
明哲不敢想下去了。眼下令她担心的除了目的不明的艾侠,还有已对明日方舟出手的宁录。上次在中心102层看见的年轻男人,就是宁家老三宁负,宁家祖辈青睐发明创造,曾祖从事化学研究发家,致力于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制作出各类武器,致富后热心公益,屡获和/平/奖。宁家如今掌控的NIMRO生化试验所长期从事各类与基因和病毒相关的研究,其背景与实力之深厚,颇为耐人寻味。
在NIMRO的高度施压下,陆缆之动用了往日的工作人脉在和官方积极沟通的同时寻求支持。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个中的得失计较,从陆缆之的一头花发变白就可见一斑。
调查结果如她所料,白歆就是NHP最初的“意识分离计划”的实验对象。当时团队从孤儿院收集了一批孩子,被作为第二批实验对象,以破格录取的名义来到国内。白歆作为最出色的意识受试者之一,经历了种种非人的折磨,从血腥中杀出重围,大脑的改变,引发了身体的变异,细胞实现了再生,多年竟未衰老。
但是,这些看似理想的变异,不仅不可控,而且万中无一且过程残酷,受试者九死一生。是否具有副作用,至今不明。
即便到了这种程度,仍然只是NHP的试验的失败样品之一,和完全成型的NHP竟不可同日而语。
明哲感到疲惫,主动与一切脱钩。从前在佑真身旁总是感到精力过于充沛,躺在她身旁盯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是种煎熬。
再生的第一感受是时间被无限拉长,在这个长度里是非感凋零了,一切外在的追求都变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宛如通往究极名为因果的道路上沿途遗落的财富,而一笔财富,便是一个人一生的意义。于她而言,忽然之间,这笔财富消失了,只想沉入黑暗里,关闭一切官能。
陆缆之一直抽不出时间。中心无事时叶瑾彤就会代替前来医院照看佑真,陪床时间一般不超过9点,但佑真住在特殊病房,医生护士都是陆缆之亲自指定的,有时叶瑾彤会待得晚些。
佑真不再昏睡,长久地睁着眼睛,麻痹地坐着,叶瑾彤便把握时机尽量与她聊天做评估,情况不乐观,她暗自懊悔让明哲前来。
护士进来量体温,佑真毫无反应,叶瑾彤放下纸笔,为佑真解纽扣。
“陆院士,您来了。”护士挺直脊背向来人招呼。
叶瑾彤向身后瞥了一眼,“老师。”
陆缆之对护士点了点头,望向佑真,“怎么样?”
“还好。”是宽慰的语气,叶瑾彤帮佑真放好了体温计。
护士走出门去,顺道带上了门。
叶瑾彤把座位让给陆缆之。“事情办完了?”
陆缆之目光沉下去,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将脸朝向佑真,镜片下的疲倦的眼睛又添了一层忧虑,“你觉得怎么样?”
佑真的目光微微颤动,心像浸在冰水里,从前她恨陆缆之,只是因为他无视了她母亲的意愿,背离了她心目中的价值观如今只觉得可怖至卑劣。
叶瑾彤忍不住帮腔,“佑真,你爸爸在问你话。”
佑真拒绝地闭上双眼。
叶瑾彤说:“佑真,我知道你感觉被骗了。但这事不能怪老师,你不知道老师为了你——”
陆缆之一摆手打断了叶瑾彤的劝说,他放低了声音,柔和地说:“佑真,我答应你,如果你积极配合这次治疗,你以后想干什么都可以,我都不阻止。可以吗?只要你好。”
是啊,有限的退步,一切都能回到从前,除了那些发生过的事,可是她怎么能够当那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现在就像把她活生生撕扯开。
佑真说不出原谅,更无比憎恨自己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陆缆之怔怔望着佑真,这副模样,多么熟悉,深刻在记忆里无法被岁月冲洗的毒,他恍惚又回到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昏暗的房间里,柏舟倒在地上,手臂上尽然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扶起人事不知的她,心痛又愤然,“为什么要这样?
柏舟,柏舟醒醒!你醒醒!醒过来!”
她终于朦胧转醒,灰败的双眼找不到焦点,“海潮……你原谅我……海潮……”
陆缆之说:“你要是还是这样冥顽不灵,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叶瑾彤哀悯地望向陆缆之,陆缆之说:“给她趁早安排手术!越惯越没个样子了!”
佑真不愿听,将头埋入枕下。
叶瑾彤伸出手去劝说:“老师……佑真累了……”
空气里都是沉默,陆缆之又软声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最在意你的。”他一手扶着床沿支起身子,“你好好休息。”
陆缆之走了,叶瑾彤在她身后说道:“佑真,你爸爸为了你,真的操碎了心……”
佑真把自己藏进被中。
迟迟无法入睡,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渐有睡意,闭目似睡非睡间,有护士来了又去,天色微明的时候,护工开门进来清扫,消毒水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佑真卷着被子愣愣听着夜间城市的白噪响。
走廊忽然一阵脚步声,一个护士悄声叫道:“陆院士昨天是不是还来了?”
“昨天晚上谁值班?”
“怎么了?”
“你没看新闻?我刚刷到的!”
“谁在那大呼小叫呢!”是护士长的声音。
喧闹消失了。
佑真疑惑了一阵,翻了一个身,一种隐隐的不安逐渐从脊背爬上来,她悄然爬起,从抽屉里取出了久未使用的手机,手机已没电了,佑真又在柜子翻了半天充电线,终于开机,搜索栏上只打了一个“陆”字,就有关联搜索,“陆缆之实验室发生爆炸”,“明日方舟实验室102层发生爆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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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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