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缆之被明哲这问题问得一股子心血朝头顶急涌，幸而有些城府暗暗地稳住了，义正词严地说道：“没什么好选的，佑真是柏舟的心头血，她不在了，佑真就是全部！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情形下，我想象不到。”
“比方说，以她二人为对象的电车悖论……”明哲的神情玩味。
陆缆之呆呆地思疑那晚和叶瑾彤在走廊的对话是否被明哲得知，明哲却拐了个弯，她道：“伦理学里提及男性对后代的重视在一定程度上大于伴侣，我觉得好奇，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问问老师的看法。您以前不是很喜欢和我们讨论哲学么？”
仿佛她方才的对抗的情绪只是一种错觉，这只是她转移话题的一种方式而已。陆缆之疲倦地说：“不知道，选不出来。”
“我猜也是这样。”明哲也不愿和他再缠，并非她有意偷听，若非佑真被人盯上，她也不会每晚都守在医院。现下问也想必是问不出什么，遂指了指实验楼表示先上去了。
“一起吧，我也上去。”陆缆之说。
明哲倒有些意外，平日里陆缆之见了她颇有些躲着避着，今日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
料想叶瑾彤守着佑真应暂且无事，明哲回实验室换了一身衣服，玩了一阵意识训练里的游戏消磨时间，一看表也堪堪中午了。陆缆之不信任她，宁愿把叶瑾彤一个当十个用，也不让她插手干要的事。她闲来无聊，在实验室里乱逛，无意中发现陆缆之却也还没有走。
这些日子陆缆之忙得脚不点地，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明哲这么好奇了一下，脑子就跟着转了一下，回想这些时间，举凡陆缆之不在实验室的时间，叶瑾彤一般都在，即便不在，也很快赶回来——这么说，实验室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会是什么呢？明哲向前回忆，这些天来叶瑾彤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除了……她和佑真吵架的次日清晨，她在实验室撞见略带惊惶的叶瑾彤……（17章）
明哲把目光转向资料室。究竟是不是她构想的那样，试一试便知。
特意寻了个由头向实验室的陆缆之请了个假，明哲躲在TES大楼对面大厦的咖啡厅观察。果不出十分钟，陆缆之便驾车离开了。
怕他去而折返，明哲急忙返回实验室，资料室却并没锁，寻了一圈，不过是些实验用资料，除了一些富豪登记的名单别无其他特别。
正在怀疑自己多虑了，冷不丁回想起叶瑾彤手上抱着的那一份资料，猜测她重要的东西大概会亲自收藏，旋即径直往叶瑾彤的办公室，视频监控与指纹锁对她不构成困难，轻而易举进了门，翻遍了叶瑾彤书架上与抽屉里的文件均一无所获，余下的，只有角落里一只老式保险箱。
叶瑾彤到底不笨，若是高精度计算机保险箱，模拟指纹或者从图像数据库提取仿生模型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不消一分钟便可破解。传统保险箱却需要分析锁孔解析物理结构和设计原理，再配合3D打印制作出钥匙，破解难度相对上升。
明哲观察了片刻，确定这个保险箱的钥匙采用了物理结构结合芯片加密技术，即是说，开启保险箱除了正确的钥匙，别无他途。政府文件明令，出于安全考量，配备给个体NHP的算力受限。
“还真是在防我……”
明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墙上的钟，“只能试试看了……”
……
屋里窗户没关，叶瑾彤有些吃力地推开门，门关上，那股对流的风便戛然而止。她向外面眺望了片刻，关上窗，向床上蜷腿而坐的佑真匆匆一笑。“真冷啊！路上都结冰了！”
佑真揿着被子漏风的边角没答言。
“昨晚是谁来过吗？”叶瑾彤终于坐下来问。
“没有……”佑真抱着膝，眼神四处寻着落。
“护士说，你半夜光着脚站在消防通道。”
不是问句，叶瑾彤避免过度使用问句像是审问。
“做恶梦了……”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家人就让我换个地方睡，我一直都不信，觉得他们迷信呐，后来有次，意外换了一个地方，还真就好了。”
叶瑾彤的笑意让佑真抿出一个附和的笑，叶瑾彤俯身靠近了说：“换个地方吧，怎么样？”
佑真一时不能领悟这话的含义，叶瑾彤说：“换个医院吧，换个环境，让你放松心情，怎么样？”
“不用了。”佑真逃开她的目光，“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怎么样？今天下午就可以走。”像是有一场兴奋的冒险邀请佑真似的。
不同意倒真像有个秘密的人在等着她，佑真固执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不想动。”
叶瑾彤不得不驾驭起情绪的力量，严肃起来，“佑真，你是不是在等谁？”
“没有！”佑真话说得心虚。
叶瑾彤见状，大约也有了底，“如果你是在等谁，大可不必，有很多东西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没有！”佑真抢道，“我没有等谁，我就是不想！”
叶瑾彤欣慰笑道：“没有就好，那我现在给你收拾……”
佑真无可奈何，眼瞧着叶瑾彤打开了柜子，将换洗的衣服取了出来，放在床上折叠，佑真就像乘上了一辆注定要冲下山崖的汽车，此刻正一步步往山顶爬。叶瑾彤手机铃声突然在她黑色的公文包里响起来。
叶瑾彤放下衣服，掏出电话，喂了一声，对面声音很大，“你是叶瑾彤吧，南AL6033的车主你认识……”
佑真一震，那是他父亲的车牌号。
叶瑾彤已将电话拿去走廊，佑真头脑空白，全身发麻，仿佛有一个世纪长，叶瑾彤终于从走廊回到房间。
“怎么了？”佑真已下了床，站在门边愣愣地问。
“今天先不搬了，我有点急事，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你不要乱跑。”
佑真急忙问：“是我爸爸怎么了吗？！那些仇家找上他了？！我跟你一起去！”
叶瑾彤回首，朝她温柔一笑，拍拍她的肩，“你在说什么呀，不是。只是车子出了一点问题，没事的，放心。相信我。”
叶瑾彤态度寻常，语调平稳，让佑真从慌乱中找回了一些理智，“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那……有什么事，一定给我电话！”
“好。”叶瑾彤答应着离去了。
太阳逐渐埋进乌云里，午后的温度直降，玻璃窗上逐渐凝结出一粒粒水珠。洗过的毛巾和衣物遮住了本就不充裕的光，整个房间暗暗的。不知为何，以往看护她的学生今天也迟迟不到。佑真心神恍惚，只有她一人的病房更觉得空旷。暖气烘着，被子里的双脚却冰凉，她用手去焐双脚。
门开了，一个护士打扮的人走进来，“陆佑真？”
佑真转过头，只觉得这护士眼生，护士道：“楼下有人找你，好像挺急的。”
“谁找我？”佑真觉得奇怪。
“不知道，让你快点下去！走吧，快点！”
佑真被她催促着套了一件外衣就往外面去，待要去拿充电的手机，那护士直说不用带手机，佑真看了一眼时间：“4：50”便随护来到电梯间，不等她动手，护士已帮她揿了下行钮，不多会儿，电梯到了，护士推着她走进电梯。佑真看着她反复急揿着1楼的按钮，只觉得她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猜测莫不是陆缆之出了什么事而叶瑾彤来不及通知她。因问道：“是谁找我，长什么样的？”
护士支吾着也说不明白，佑真疑疑惑惑随她往下落，心中也有些着急。中途不断有病人进出，电梯走走停停，那护士索性就站在门口操纵梯门开关，眼看将到2楼，速度又缓似有停的征兆，佑真下意识低头让开身子，“叮”的一声门开了，佑真交握着手，眼望着脚尖正在等待，突然被一只手扯了一把，佑真猝不及防抬起头，已被她拉着跑出电梯十几米。
佑真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思维也停滞了，罕有人至的住院部二楼，冬季里落日的余晖洒在那人身上，仿佛每一粒都在发出清脆的细响。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是金色的，明哲的目光从佑真身后点了一点，又回到佑真脸上，“以后除了叶瑾彤本人，谁也不要跟。”她神情严肃，俯视着佑真的双眼。
佑真朦胧觉得她此刻的目光一别往日变得极具侵略性，怔住了问：“你呢……？”
无声的预感在空气中盘旋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你觉得呢。”
一缕阳光忽然透进了佑真深不见底的深海，佑真的脚像触到了软绵绵的沙，一股酸甜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然而此刻对陆缆之的担忧像是一把心头的枷锁，她低下视线，“你的手——”明哲手上的包扎已脱下了，“没事了……”
明哲一点头，迟迟意识到佑真的手还在她手里，松开手道：“手这么冷。”
周边仿佛突然降低了好几度，佑真下意识用冰手去摸又燥又干的脸，敷了片刻，只有手心是热的，全身肌肉却都在收缩，她哆嗦着嗫嚅：“是，是你……”她以为是明哲找她。
“走，”明哲又复牵住了佑真的手，“先回病房再说。”
佑真悄然跟在她身后，用略带抱怨的细语说：“叶姐姐要给我换医院。”
“什么时候走？”明哲略一迟疑，但并没有意见。
佑真默然瞪着明哲的背影，明哲说：“我能找到你。”
佑真抿起笑回握明哲的手，“中午叶姐姐收到电话，说爸爸的车怎么了，你知道吗？”
“你爸爸没事。”明哲说，“NIMRO要和他签合同。NHP现在是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
NIMRO这个词听着耳熟，佑真一时没想起在哪里听过。但正如艾可说的那样，要不是明哲为了救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佑真问：“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意外。”告诉佑真NIMRO曾打过她的主意只会让她担心。虽然暂时没有军方的系统支持，对方并不能将她如何。“只是普通的威吓，刚巧让我碰见了。”
以为她会问自己和新人类的事，明哲已想好了说辞，佑真却并不往下问。
两人静静地站在电梯间，“佑真，”明哲突然转过脸来，佑真清澈的眼眸里俨然只有一个自己，明哲怔忡——在这个世界，佑真只有她了。她原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依靠，是她一手制造了她的悲剧。
明哲悲从中来，佑真却像个孩子。“怎么了？”
“……对不起。”
明哲突然的道歉让佑真无所适从，但看她的双眼像蕴含了沉重的悲恸，也不由地难过起来，如果明哲是为了那次见面的不欢而散而道歉，仅仅是这个理由，她就没有理由继续不原谅她，因强颜欢笑道：“没关系……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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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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