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下停车场,明哲前后一瞧,竟比叶瑾彤还快了一步。眼看叶瑾彤渐渐靠近,随手打开了一辆就近的汽车坐了进去。
她暗中保护佑真时几次从这里经过,又兼昨晚与二人约在这里谈判,明确这辆车已停放多日,为避免贸然骑车跟踪叶瑾彤增加暴露风险,权且借这辆车子作掩护。
叶瑾彤来到车前,先停下来环视了一圈,才打开车门坐上车。
明哲坐在车里,冷眼瞧着她这一过分谨慎的举动,愈发生疑。
叶瑾彤的车子驶了出去,明哲启动车子随后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在大桥上绕了一个大圈,明哲透过玻璃,看见叶瑾彤在打电话,心想:“这是在干嘛,要去哪儿?”
她自培植意识到1225这副身躯后,逐渐发现体内的SC(soul chip)有着许多档案内未记载的功能。比方说可以凭主观意志任意连接任何无需特殊授权的设备,换言之,如无加密等特殊情况干预,民用设备基本可以凭借SC以无线通信方式访问。据她实践观察,目前为止,能限制它自由度的只有NHP的意识强度,强度的大小虽是在目标的距离或数据大小的前提下界定的,但意识强度却也如肌肉般可以通过NHP的意识训练模式锻炼获得。
虽然明知叶瑾彤是明日方舟的工程师,明日方舟所有工作人员的公私硬件设备都是经过特别加密,除非物理干预,明哲还是尝试连接了叶瑾彤的手机,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无法接入。
持续跟了一会儿,车子又兜了一个圈,明哲暗自生疑,“难不成她察觉我在跟她?”
正在踌躇不定,叶瑾彤的车子却亮灯右转下桥了。
明哲将车子跟上去,追过一条马路,叶瑾彤的车向左边一拐,突然失去踪影。明哲并未减速急打方向盘,忽听一阵纷乱的惊呼,接着震天动地的一声:“哔——”
眼前像凭空出现了一只两层楼高的车头,明哲如梦初醒,下意识踩死了刹车,车子在惯性中一个猛冲,人被安全带重重扯回椅背。她回过神,车子正斜在路中心,险些和一辆公交车迎面对撞。这诡异的一幕让明哲一时因惊吓而茫然,惶惑四顾,右拐一条丁字大道,左边满是商铺行人竟根本没有路口!
人是彻底跟丢了,明哲掉转车头回医院,半途因后怕出了一身冷汗,她虽然是新人类,然而当初为获政府审批,新人类的身体功能仍大范围受限于政府限定的各类安全数值,若是重创受伤仍旧会有生命危险,如果身体机能损毁,意识未能及时转移,死亡亦是无可挽回。
在本没有街道的地方,清楚看到了街道,事件疑窦丛生,这熟悉的情形让她不禁想起一个人。
处理完车子的使用后续,回到医院科室已是晚间。
方转进过道,迎面撞见叶瑾彤,她手里正握着两颗湿漉漉的苹果,看见明哲便笑问:“诶?你去哪儿了?我还说给你打电话呢……吃苹果——”
明哲摇头拒绝,“老师呢?”
“他有事先回去了。正好,你来了,我就先回实验室了……”
明哲走进病房,佑真正背对着人无声躺着。没有睡,却不大理人的样子。猜测她为自己回来太晚生气了,便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叶瑾彤把洗好的苹果悄悄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轻声说:“我先回去咯,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气氛有些奇怪,明哲随收拾离开的叶瑾彤来到电梯口,“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这样……是不是——跟她爸爸吵架了?”叶瑾彤揣度着说。
明哲见她诚然不似清楚的样子,也只好先放下了方才的疑问权且暂别。回到房间,瞧了一眼静静躺着的人,走廊渗进屋内的白光衬得她像一具冰冷的木偶。明哲转到她面前,蹲下身,见她双眼空洞,失魂落魄一般,不禁柔声问道:“怎么了?”
佑真一动不动,也毫无反应。
“爸爸骂你了?”明哲又问。
佑真仍旧不言不语。
明哲扫了扫佑真面庞的发,轻叹:“……他说什么了?”
眼看着佑真的眼泪顺着脸淌下来,不禁唤道:“真真?”
佑真只是掉泪不说话,明哲把她扶起来,帮她擦眼泪。“不哭,我在。”
佑真一边抹泪一边红着眼睛撑起微笑说:“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过过生日……只有你……谢谢你,谢谢你……”
明哲被她说得心疼,却只是呆住了怔怔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佑真”……“佑真”……不过是为了护佑真正被宝贵的东西所使用的工具……何其可怜……这个世上得到的所有都不属于自己,却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债。她也是人,她也想活着,可即便活着都没有为自己的资格。
千方百计培养出这么一个“人”,当“她”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时,又倍感僭越、惶恐,要控制她,防备她,却又不得不依赖她,谄媚她……这一切都只为了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意识。
明哲忍痛地轻轻拉了她一把,佑真便哀哀地倒进她怀里。明哲的心仿佛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扼紧了,隐隐生疼得她竟有些呼吸紊乱,佑真将手悄悄环着对面人的身体,只感到她被抱紧再抱紧,紧得吃痛,可是这些,都是偷来的,佑真紧闭着双目,眼泪滚进眼前人的衣服里,她将额头抵在明哲的肩头,深深嗅着她的气息,这是她唯一自感存在的意义。
虽然还不了解具体,但是凭借多年她对NHP的了解,大概也能够猜想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如若没有遇见明哲,是自己活着或者不是,她并不执着,因为作为一个“人”她远没有柏舟那么成功那么出色,对人类的价值更大。
但遇见明哲以后,这种心境变化了,即便爱慕的意志甚至都或许并不出自自身,但这个世上,她能看见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佑真不确定这次醒来是否还是自己,恐惧与悲哀让她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下午的片段:
她单薄地站在厨房的门边,仿佛站在悬崖,她望着正在忙碌的人的背影,“爸爸……你爱我吗?”
陆缆之短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慌乱还是没有逃过她的视线,他依旧背对着她忙着手上的活,“这是怎么了,忽然说起这个?”
佑真忧郁地问:“你能给我讲讲,我还没出生时候的事吗?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讲过怀我时候的事……你期待吗?你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有为我感到幸福满足吗?在你得知……自己即将为人父时,有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陆缆之的筷子在锅里机械地搅动着,“是不是明哲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佑真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防备她?”佑真问。
“因为你一直都活在庇护中,”陆缆之终于停下手,脸虽然向佑真偏转过去,目光却始终低垂,“你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美好,事实根本不是你幻想的那个样子,别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引入歧途。”
佑真沉默片刻,终于问:“是因为她就是海潮吗?”
陆缆之脸上的一点温情目之可见地被愤怒驱散,他眯起眼睛,“是她告诉你的?她还告诉你什么?都向你怎么污蔑我了?”
佑真摇头,虚弱地问:“爸爸,如果我和妈妈,只能活一个……你应该还是会选妈妈的吧……”答案是明知的,可内心还是不甘屈服于命运的偏向。她不是不愿牺牲,和她想的太不相同。
“訇——”地一声巨响,佑真打了一个哆嗦,睁开眼时,饺子破了皮,翻得案几、地面到处都是……锅倒扣着,灶上的青焰还在跳动着,滚烫的蒸汽由地面一捧一捧地蒸上来,佑真的脚踝已被汤水泼湿了。
陆缆之仰起头,双手掩面,疲倦地搓了一把脸,“你告诉她,如果她要坚持和我作对,我就把NHP的所有资料交给政府。”言下之意,其中当然也包含明哲的所有资料,无疑是把明哲当成了活标本。
佑真望着一地狼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人与人之间变得如此不堪,佑真绝望地说:“如果她出事,我也不会活着。”
佑真目光仍陷在回忆里,却在无意识地轻唤着明哲的名字,她将明哲的手拉到唇边,在明哲轻微一颤后,蛊惑地恳求:“带我走……”
四目相对,明哲屏住呼吸,佑真的手冰凉,手心却在发汗,她蹙着眉,眼神复杂难喻,卑怯中似带着一种绝望的试探。
明哲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始终未能肯定佑真今晚反常的原因,但身体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提醒她不能再放任佑真,带她走?不,那样佑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仅仅剩下一天,佑真就会彻底与她告别,离别像一把生锈的凌迟的刀,一片片地在明哲的心上割。隐隐有股冲动在身体里跃跃欲试,继而被理智平复,然而这股冲动竟仿佛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番下来,理智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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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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