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人连忙低头,迅速分立两侧,只见暗沉沉的光影下,快步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来。
此人年轻气盛少年气盛,身着绯衣配银鱼袋,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
沈璃瞧着此人有些眼熟,没想到那人大手一挥撩起衣袍后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侧卧着上半个身子,神情慵懒地道:“沈璃沈娘子,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有说过,需要送货重几何?日几趟?若是你无理多送,再偷偷转移存放或送给其它店铺,那又当如何?”
果然,语气也有些相似。
这一说话间,一股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来了,三哥儿市坊斗蛐蛐输钱那日,与他掷骰子三局两胜,这才赢了还让此人领着秦家溯哥儿,不情不愿道了歉。
来了个不好糊弄的,沈璃强忍着嫌恶,迎上他的目光:“你就是皇城司的秦指挥使罢,刚才你说的都不是问题,肯定在合理范围之内,绝对不会让弟兄们白辛苦的。”
少年听闻,竹节般的指骨重重敲击着在桌面,发出咚咚的脆响。
秦朗年纪不大少年气性的很,墨浓眉毛皱起,回头看了几人一眼:“你们脑子被狗吃了吗?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了?别人捧一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就要给那人当牛做马,出血汗卖苦力了?”
杨小五听闻,连忙上前谄媚道:“是,指挥使说的都对。小的混蛋,也是被人鬼迷心窍了。”
说完看着秦朗大概是觉得不够解气,他又自顾自煽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看到秦朗的眼睛移到了别处。
沈璃看着移到身上的眼睛,骨子里本能嫌恶地侧眸,却被秦朗正好瞧见,尽收眼底。
只见他面色不善,突然提了把凳子恶狠狠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沈璃,凑近她的时候,黑色的瞳孔收缩,右手猛然将凳子砸向地面,伸出左手刚要推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璃后退着踉跄一步,扭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等他收回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右手扇了过去。
啪——
又快又狠,耳光响亮。
吃饭饮酒的众人停住了动作,目光错落,纷纷偏头瞧了过来。一时间,整个食肆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你打我?”秦朗白皙的脸上,映着五指分明的红印子,伸出细长右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眸里带着一股子黑气。
指尖的凉意,让沈璃的身体颤抖了一瞬,她后知后觉地后退一步,定了定心神,面色仍旧如常道:“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他知晓她的身份,一个女人出门开店,还竟然丝毫不畏惧他,那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强撑的分量,到底几斤几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惹了皇城司即将倒大霉的时候,秦朗突然收回了手,屏退手下道:“这样吧,你我比试一场,若你赢了,就按照你说的办。若是”
他话锋一转,眼珠子上下一转:“你输了的话,每月需要供银五百两。”
众人哗然,这诚然不是个小数目。
“你敢不敢比?”似是故意看了女人一眼,他试探地问道,“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不过这每月的供银嘛,你需要上供”
他环视了下漏风的破旧房梁,左右手食指交叠。
“十两?”沈璃问道。
“一百两!”
沈璃舔了舔唇角,不说话了,望向他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探究,看来这比与不比,她都要大出血了,那还不如搏一搏!
只见她面色毫不露怯,爽快地回道:“好啊,那就比,我沈璃愿意奉陪到底!”
太妃忙碌完走过来,听闻暗道了声不好,心想这璃娘到底涉世未深,秦伯爵府家嫡子,皇城司指挥使,虽年纪轻轻,但久经风场,心思缜密老练,哪是她这种纯真之人可以玩得过的。
不禁在一旁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
谁料沈璃朝她点点头,直接上前一步,双手叉腰问道:“那咱们比什么?”
太妃眼看无法阻止此事,只得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牌匾,握紧拳头暗暗发誓,就算拼上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把这馆子砸了去。
虽说对方是个女人,可秦朗绝对不会手软:“比试虽然是由我发起的,但比什么还得由我来定,如何?”
沈璃心道他倒是不傻:“可以是可以,只不过免得有人事后赖账,这样,我们得请个证人来做评判。”
秦朗自然赞同,可是无论是从哪方人马里选人,都有失公允。若是随便抓个路人,专业不专业两说,怕是不能服众。
或许看出了他的担忧,沈璃用眼神示意太妃去二楼拉开屏风,正好看到文如风正专心致志用膳。
那人意识到众人的目光,连忙取了襟布擦拭了口部,接着听到沈璃对他说道:“我与秦指挥使有一场比试,还请提刑大人来做个证明评判,不知可否赏光。若是可以的话,那今日的饭钱就当作报酬,免费请大人用了!不知大人,可否愿意赏脸?”
文如风是个清廉的好官,平日里吃糠咽菜没有个油水,若不是听闻锦鲤食肆的菜品,他也不舍得如此慷慨奢侈。
“可以是可以,只是这菜品还是要给的。”他爽快地应下了,并说什么也要将饭钱留下。
沈璃推脱不过,只得感谢应下。
“上次比试掷骰子,再比试的话颇为无趣,不如这次换个比试如何?”这时秦朗环视四周,慢悠悠地说道。
正当沈璃以为他要刁难,比试什么难题时,却见他扬起眉角,看着她若有所思道:“那这次便比做菜罢。至于何菜何种规则,为了公平起见,还要麻烦请提刑大人出题。”
沈璃听闻当即吃了一惊,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沈娘子有一手好手艺,可细看这个秦朗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没见过油烟的。
做菜?这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吗?
“你确定?”沈璃皱着眉确认道,免得赢了有人说她胜之不武,欺负人什么的。
“当然了。”秦朗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扬起唇角笑道,“你少瞧不起人了。别墨迹了,赶紧请出题罢!”
文如风在楼上点了点头,往下瞧的时候,好巧不巧,看到一盘红油亮色的菜品,伸手一指便道:“那就这道菜罢。”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盘新做的古法川食水煮肉片。
沈璃和秦朗两人对视一眼,案板等厨房用具一应俱全,摆在食肆大厅的中央,比试开始了。
沈璃手法娴熟地切好菜品,忍不住侧头一瞧,只见秦朗有模有样地在身上披了一件套服,防止油烟沾到身上。令她惊讶的是,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指挥使,刀法熟练出神入化,几刀下去,水嫩的胡萝卜变成了一片片飞舞的黄色石榴花。
怪不得选做菜呢,原来有两下子。
不过,沈璃一刀剁下一块肉,心想光有花架子那可不行。
切好了整整齐齐的肉片,接着将准备好的菜品一一烫熟,放在秘制的汤汁中。沈璃进入了最后一道程序,只见她低头跟一旁的太妃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起锅烧油炸肉。
新鲜的薄片裹了蛋液,先稍稍过一下油,再次裹上面粉放入特制的热汤中烫熟,最后倒在煮好的菜品上,随着葱花在热油里炸响,淋在肉上,滋啦一声,这道水煮肉片也算是完成了。
两人几乎同时完成了菜品。
整个馆中飘荡着诱人的香味。文如风看着桌子上的两道菜:菜品皆用同样样式的白色瓷盘呈放,左边的菜色较为简单,红色的汤汁虽鲜亮浓郁,除了底部的菜品和上面的肉片,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右边的菜色相比,装点的就较为华丽。不仅菜品切成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连芥辣也别出心裁,特意炸制了两遍,被油包裹下红亮亮的,还贴心地装点了两朵桃花,正好与这春色相映,增添了无限诗意。真正地做到了色香味俱全。
为了公平起见,文如风提前是不知道哪道菜是谁做的。
他拿着筷子,分别在两道菜前细细品了品,脸色一阵红润,一阵苦涩,又一阵苍白,就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众人被他弄得也跟着紧张起来,纷纷自行猜测起来,有人觉得左边那朴素的菜品肯定味道极佳,也有人觉得右边那道菜好看肯定也更好吃。
总之,看热闹的人是吵得不可开交。
突然,有人应声倒地。众人停下动作,连忙循声看去,只见文如风一脸痛苦,倒在了地上,他的脸色涨红犹如猪肝色,感觉下一刻就要嗝屁。
不等人将他扶起来,他扣着喉咙,鼻子里流出血来,有人略懂些医术,耗了几下脉说这是服了毒的症状。
人群中不禁纷纷紧张,惊恐起来。
秦朗突然指着沈璃沉声道:“大胆,你不会是觉得比不过我,就在菜里下毒,把人毒死这下就分不出胜负,打成平手你就得意了罢。”
有人敢污蔑她。
沈璃也不甘示弱,叉腰指着他吐唾沫星子:“你少胡说,杀人可是大罪。我看是你下毒了吧,故意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
“你才是!”
“你才是!”
……
那位医者怒吼一声,说他们懂不懂尊重患者,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找解药要紧。
最后还是沈璃建议,先服些茶水缓一缓。茶水也有排毒的作用。
一杯茶下肚,文如风果然好了许多,医者建议可以灌些尿刺激胃部吐出来。
正当秦朗命人寻来,举着正要灌进去时,他突然睁眼,一下打开了他的手,猛烈地咳了几声,埋怨道:“你这个庸医,可有行医证明?本官只不过是吃太多芥辣,给辣着了。”
……!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呀。”
……
“那您刚才为什么不提前喝水呢?”沈璃扶起他道。
文如风一脸正经:“喝水会中和菜的味道,这样不就不公平了吗?”
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
一场误会后,众人又回到了刚才焦灼的状态,等待结果的时候,纷纷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这个嘛,”文若风悠悠地道,“本官也不知道。”
啊?
众人跌了个跟头,纷纷起哄道,好吃就是好吃,难吃就是难吃,什么叫做不知道?人群中的埋怨声音越来越大了,眼看就要失控。
“大家静一静,”文如风憨笑一声道,“刚才的气氛太紧张了,和大家即兴开个玩笑。接下来,我来宣布结果。获胜的就是”
刚还喧闹的人群,纷纷安静下来,生怕漏过了重要的信息。
服饰参考《孟梁录》,茶婆婆选自《都城纪胜》,夜市参考《北窗炙鞣录》,物价参考《宋代物价研究》:北宋中期,白云瑞禅师言:”一文大光钱,买了个油糍吃“。洛阳饭馆之中,10文钱可以买一碗热腾腾的羹,所以一碗面按15文。
古法水煮肉片、鱼香肉丝、玉井饭参考《山家清供》及百度百科。酸馅是蔬菜包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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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场美食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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