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清明以前,城中已有了些初夏的影子,百姓惯常会在这时节选择吃过暮食以后外出散凉,喧腾热闹的州桥往往是首选,今日也不例外。

有细心人发现,人来人往的桥南底下悄无声息多了个热气缭绕的小食摊子。

那摊主娘子生得一双剪水秋瞳,与人说话时,笑眼弯弯,放人堆里格外地扎眼。

她虽是头天摆摊,却一点也不含糊,肩上搭了条白布巾,挂灯笼点炉子,动作四平八稳,瞧着便是个利索的小娘子。

路人纷纷驻足去她卖的什么——

路旁一排榆柳,已有不少摊贩摆起了桌板条凳,虞蘅也见缝插针地将摊子支在其中一棵树下。

两团朦胧淡黄的光束照亮了推车上的青布旌子,一面写着虞记,一面写着灌浆馒头。

这乃虞蘅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主打单品。

馒头就是后世包子,有菜馅有肉馅,灌浆也好理解,灌汤包么。

眼下的灌汤包,蟹黄作馅居多,且非是贵人吃不起。曾经就有大官宴请同僚吃蟹黄汤包,最后费了一千三百贯钱。

旁人都还在踌躇的时候,最先上前问价的是个穿绮罗的商人,不差钱的主儿:“你这里头是蟹肉的?”

虞蘅笑着摇摇头,“是豕肉馅馒头。”

她可没打算只做贵人生意,那不是一般人能成的。

前期打听这片区域的居民构成,多是和她一样从外地来的商贩,也有些暂居邸店的士子,别小瞧这些人生活俭朴,实则这才是她们这种小摊小店的消费主力军,购买力不亚于后世主妇。

一笼里头六枚,纯豕肉的十五文,包了整只虾的十八文。

说贵么,就还好。

那商人听见豕肉时皱了下眉,但还是各要了一笼,据了张桌子坐下。

有几人便站在稍远些,观望他吃着如何。

虞蘅任他们观望。

她对自个捏包子手艺还是有些自信的,也经过了阿盼的盖章认证。不过这孩子瞧见吃食便走不动道,许是从前压抑得狠了,虞蘅便也不忍心拘着她。

初来汴京那天,刚下船就听见几十步外的馒头摊主拖长音喊:“灌浆——馒头——新蒸的暄软馒头——”

有人买了灌浆,一咬开,肉汤汁子顺着那人嘴角流下来,阿盼登时便看直了眼。

虞蘅哭笑不得,这是捡了个吃货回来。

回想起那天那人吃的灌汤包子,她却不认为有多好。

厚厚的皮,几乎一点包子褶都不见,哪里会好吃?

大抵北方人的天赋技能都点在了面食上,虞蘅这辈子虽然生在水乡,上辈子却是实打实的北人,学了一手做点心的手艺,包子馒头更是统统不在话下,第一次尝试做灌汤包,简直大成功。

小小一枚,皮薄得透光,用筷子拎起,汤汁就在里面晃荡,需得戳破个口子小心去嘬,才不至于被烫麻了舌根。

做出来让阿盼这丫头先尝尝,四五种馅儿,每样一屉,全进了她肚子,哪个都叫好。

叫她干试菜的活儿是干不成了,还得自己来,又请左邻右舍尝尝,趁此机会熟络熟络。

最后拍板了两样经典口味,虞蘅与肉市、鱼市的商贩谈好进价,总算定下一切章程。

磨蹭间,第一笼馒头出炉了,缕缕香气从蒸笼边缘溢了出来,把众人钓得几次咽口水。

周围什么食摊子没有?浓酽的羊肉汤饼、鲜美的鸡汤底小馉饳、焖炉灰堆里扒拉出来皮脆肉紧的燠鸭……难为她这平白无奇的馒头香得诱人。

那边商人有些坐不住了,催了一回,虞蘅脆生答着“来了!”连笼屉一块端上桌,揭开笼盖,热气蒸蒸冒三尺。

客人伸长了脖子向前探看,嗬!这馒头包得俏式。

烫面皮子,竟小到一口一个,每个收口处皱褶都工工整整的。五六个围成一圈,挤挤挨挨,蒸笼里还垫了松针,难怪方才肉香气里又掺了丝清香。

凭这样的卖相和心思,已没人会说贵,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包子皮儿塌塌的,客人夹起一枚,已觉得不对,忙用嘴去接,却还是晚了。

包子皮骤然破裂,滚烫的热汤顺着喷到桌上,一塌糊涂。

客人也是个爱吃的,方才舌头已然碰着了那汪汤,虽烫得不轻,也着实鲜美。眼下昂贵的衣料沾了油星,第一反应竟是对着那滚落的包子顿足,直呼哎呀可惜。

人们借此瞧见了那丸大的肉馅,肉馅紧实,里头夹着些橙红虾仁,肉眼可见的用料扎实。

虞蘅一边拧了热巾子来,将桌板擦净,又给他补上一个,提醒道:“客人拿匙盛着吃罢。”

其实吃这种汤多皮薄的包子,乐趣便在于抓住那收口处的褶皱,猛然往上一提,趁包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吮吸里面的汤汁。

取食时要眼明手快,切忌犹犹豫豫。

然这经验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为了减少浪费,虞蘅只能帮他们开外挂。

客人吸取了先前的经验教训,先用竹箸挑破个口子,吹一口气,待温度略散一散,便可吮汤吃肉。

豕肉嫩,虾仁脆,面皮细软,还有点葱姜味道解腻,桌上有摊主自家熬的辣子蘸水,在里头滚上一圈,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客人吃着吃着,不时点头,怎么现在才吃上这般好吃的豕肉馒头!

见他吃得好,那些人也不再犹豫:

“我要一屉豕肉的!”“我与前头那人一样!”

王侍郎家的小郎君本只是出门散心,见一处摊子前挤挤挨挨,不免起了好奇,便打发身边的小厮前去查看:“卖的什么,你去瞧瞧。”

仆从应声而去,心里却对这些市井玩意儿有些不屑。家小郎君正是爱凑热闹年纪,精致细点吃惯了,偶尔也会对外头这些粗粝小食起兴。

这倒无伤大雅,毕竟就连官家都还惦记宫外头饮食呢。

这仆大模大样地挤进人堆,被他推开的人群怒目横去——却见他身后是乘车的贵人。

便只好敢怒不敢言。

仆从看了眼摊子,见只是不起眼的馒头,态度更加随意:

“赶紧将你这儿吃食每样都给我包上些。”

却没等到应声。

仆从蹙眉。

抬眼,正欲重复方才的话,却见小娘子笑盈盈:“您请后边略等一等,这位娘子是先来的。”

仆从不由得好笑,板起脸唬道:“多使你些银钱就是,赶紧装起来!我家主人的功夫可是你等耽误得起的?”

众人在他恐吓之下,只好忍气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娘子先给他就是。”

虞蘅挑眉,脸上仍挂着沉静微笑:“郎君若有要紧事,下回再来是一样的,我日日都在这。”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爱买不买,买,就后边排队去。

竟是个不吃硬的,仆从脸色十分难看,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个小娘子不好发火,欲拂袖走,又不敢违背主人命令,只好乖乖去到队尾,颇觉颜面扫地。

虞蘅方笑道:“娘子刚说要一笼豕肉的,可是?十五文。”

那妇人受宠若惊地掏了钱,旁人亦是如梦似幻,走出一段才醒过神来。

大户家仆插队什么的,他们都习惯了,亦怕得罪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不敢言语,这小娘子瞧着柔柔弱弱,却挺有骨气。

虞蘅要知道这些,也不会只敢在心里骂一百句“吗的最烦插队的人”了。

耽误好一会功夫,仆从回到马车前,王小郎果然已经不耐烦:“怎的去了这么久?”

侍女也斥道:“莫不是是偷奸耍滑去了?仔细你的皮!”

仆从忙道不敢,将方才之事添油加醋一番,将自己摘清,满心以为主人听了以后,会怒而去寻那摊主麻烦,也算替自己出了气。

谁料车内沉默了会,之后便听小郎略带些稚嫩的嗓音问道:“你在外每次都是这般行事的?”

从前看他做事又快又好,人也机灵嘴甜,却不想是这样来的。

仆从不解主人之意。

王小郎想了想:“罢了,将你买的馒头给我吧。”

仆从浑然不觉自己惹了小郎君不快,前程到了头。

外带的灌汤包,虞蘅用的纸盒装,还配两根竹签子。

料碟自是没有,不过,打包时她都会问上一句,“要辣不要?”

仆从买时忖度着小郎君口味,各要了一种,眼下满满四盒子摆在面前,侍女见了笑道:“如今市井小摊上卖的玩意儿都仿内家样来做,到底不够精致,这个却别致。”

从小摊到马车有段距离,包子温度晾得刚刚好,王融夹起一枚咬了口,倏忽眼睛瞪大发亮:“这馒头好吃极了!一会儿送些去给三兄!”

说罢,眯眼咀嚼起来。

三郎是王融一母所出兄长,关系融洽,有什么好东西,王融下意识都会想到他。

两个侍女互视一眼,乐了,什么馒头这么好?

刚才听说那馒头摊主言行,虽然在理,到底怠慢了他们,两人都看出小郎君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此刻不过吃上一口,心里那点不快就烟消云散了,自家小郎君倒真是好哄。

马车慢慢悠悠在王宅门前停下时,虞蘅也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收了摊,推着小车往回走。

更深露重的,少见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独自走在街上,原本阿盼说要和她一起来,虞蘅却让她留在家准备明早的肉馅,否则等她这个点收摊回去,天都黑透了,再剁馅不仅有扰民嫌疑,自己也少休息时间。

好在解了宵禁以后做生意的商贩随处都有,灯火从州桥南一直通明到朱雀门。

待出了城门,人烟不见稀少,反倒更热闹。远远的就见阿盼这丫头守在门口,一见她,高兴得挥舞手臂。

今日投石问路还算成功,若不计初期投入,只合计合计成本,算下来赚了能有百来文,加上每日晨起再去卖一截,又是笔进账。

在汴京虽然钱不值钱,但看是要怎么样活法,若只是生存,她们两个小姑娘节省些也够了。

许是累得狠了,今夜睡得格外地香甜。至于什么鬼影幽咽,压根没听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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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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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食味记
连载中岑清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