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拓是很容易解冻的。
他以粗粝而温柔的方式爱所有人。他用全部积蓄给妈妈和小侄子留下房产;他奋不顾身地维护沈星;他照顾兄弟们;笑着说细狗人很好;他给小柴刀放假,让他九十月份回家帮爸爸割胶……
但拓对猜叔汇报完了赌场那里收集来的线索,走出竹屋,看着雨后湛蓝而安详的天空,脑中闪过那晚在金翠歌厅洗手间里见到的,抱着马桶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王安全。
他忽然有些心软。
有的人眼耳俱灵,但无心。
只有用感官去潦草地翻阅世界。
还有的人,心灵通透,
总能嗅出身边人,
癫狂滑稽的表象下隐秘的辛酸
想到自己对王安全一贯拳脚相加的粗暴,但拓心里有些刺痛。即使那家伙最叫他恶心的黄毛儿、粉红系衣服、谄媚又油滑的嗲嗲嗓音——都仿佛忽然,也没那么讨厌。
好歹,对自己的线人好一点。但拓想。
他买了一杯奶茶——小时候每当他觉得自己对穆巴话说重了,想要哄哄弟弟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常常就会这样买一杯奶茶给他。
王安全打开车门坐上来。还未来得及对“老板”“汇报工作”,但拓带着墨镜,并不回头,只将奶茶递给他,生硬地说:“喝吧,辛苦了噶。”
王安全怔了一下,继而用他嗲里嗲气的广西腔笑嘻嘻说:“谢谢老板喔。”
“啪”的一声,吸管刺进塑料杯。接着就是滋溜滋溜的声音。
“这几天还有卡蒙来的赌客么得?”但拓问——同时回过头,却吃了一惊:
王安全今天仿佛变了一个人,没有香水气,没有粉红系,脸上也没有妆。
他今天穿的很朴素,青色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马甲,斜挎着一个包。这样端正地坐在副驾上,两手捧着奶茶杯,吸得两腮瘪瘪,几乎有一点学生仔的稚气。
但拓首先的感觉是,他这么穿,很好看。
嘴上却是嗤笑:“怎么,叫富婆踹了?”
“没有哇。”王安全把嘴巴从吸管上拿开,吞下一块椰肉,耸耸肩:“避人耳目嘛,老板。”
但拓笑笑,心想,这还有模有样的,当谍战了。他的嘴角吊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又见这傻子奶茶上的吸管是倒插的。
他白了个眼:“不扎嘴的噶?”
王安全抿抿嘴,摇摇头:“习惯啦。这样干净些的嘛。”
但拓不太明白,倒插怎么就干净了。但是王安全很快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他一本正经地汇报说:“今天又来了七八个,都是从卡蒙过来的,世纪酒店的房间都订满了嘛。”他想了想,又说:“言白眉和那个杰森栗走得很近,常常在一起——”王安全两手搅在一起认真地比划着:“不知道计划什么。”
计划是什么,王安全一清二楚。他总是这么挤牙膏地交代信息,半遮半掩。如果被但拓戳穿,他会贱兮兮地说,欧呦,不就是想多赚你点钱嘛,老板。这样他多半会再挨顿打——挨打没关系,重要的是体面。他可以——即使对自己——都不必承认,这样挤牙膏,半遮半掩,是为了可以再和这个男人多见一面。
半晌安静,二人均无言。
风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这些雨后**的风从领口与袖口偷偷溜进王安全的皮肤,掠过那些或焦烂或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给他带来一波一波,荡漾的钻痛。
他咬紧牙根,抵住这些弥漫的痛。他有点儿后悔换衣服。每天穿的那些荣姐给买的粉粉嫩嫩的高档货,面料舒适,至少对他的伤很友好。
现在好了,换回那几件从前在莫矿山常穿的,质料低劣,伤和衣服,全粘在一起了。
妈的。王安全在心里撇嘴暗骂,擦,我又睡不上他。
王安全被许多男人睡过,也被许多女人睡过。不论在男人、女人那里,他都是被动的。
严格的说,他都不过是在兢兢业业的工作。所以,每当王安全想到“睡”这件事儿,比我们每个人都纯洁、敬业得多。
他说不清自己的性向——如果客户是男的,他的性向就是男,如果客户是女的,他的性向就是女。他的性向还可以是口臭的韩国胖子,还可以是玩儿**能把人玩儿死的女富豪。最可靠的条狗,服务最周到的鸭,总能灵活调整性向、性癖、穿衣风格甚至语言系统。
但是他现在一点儿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想到“心”这个词的时候,吓了自己一跳——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换多少人民币或是美金?
可事实上,他在心中钩织这个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形象。
他到底喜欢他什么呢?哈,王安全曾戏谑地想,是这硬汉的落拓外貌?是那双长腿,是诱人的腰?嗯,这家伙身材确乎很好。
但是这样的人多如牛毛。
有的人眼耳俱灵,但无心。
只有用感官去潦草地翻阅世界。
还有的人,心灵通透,总能嗅出身边人,
粗糙漠然表象下隐秘的
辛酸,寒苦
与久经煅烧的美好。
王安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吞下忽然弥漫心头的酸涩委屈。
他歪头瞟了瞟但拓那条搭在方向盘上的胳膊。他的衬衫和外衣都撸到肘窝,露出一截结实的麦芽色的小臂。小臂上有一段图案晦涩的纹身。
“有纹身呢。老板?”王安全贱兮兮地说。用夸张的尖细语调,心如刀绞地嬉皮笑脸:“噢哟,很酷的喔。Handsome。”
但拓把袖子撸下来,盖住,口气冷淡地说:“有个疤,遮一下噶。”
王安全蹙着眉,盯着那个纹身的位置,走了会儿神。
但拓拿臂肘碰碰他:“喂,王安全,你认识一个叫沈星的么?”
“星——哥?”王安全慢慢回过神儿,还有点儿心不在焉,点头说:“认得啊——我们关系很好的喔。”
“那正好。”但拓长长地吁气,眉宇间还是化不开的担心。
他通过王安全打探来的这些信息已经在猜叔那里报备。杰森栗他们的阴谋,猜叔已了然于心。可是真正代表达班管理赌场的沈星还一无所知,想到猜叔阴郁的面孔,但拓很不安。他需要提醒沈星,却不能亲自出现。
他朝王安全拧过身子,认真地看着他:“把我的这些话,找个机会透给沈星。叫他知道这帮人怎么做的这场活死人逼单局。叫他小心。”
他又从怀里拿了一沓钱,递过去,嘱咐道:“自然点儿。那孩子聪明,点点就透。别说你见过我。”
彩蛋:
晚上,但拓慢腾腾开着车在街上闲逛。开到街角便利店的时候,他下车买了包烟。
一个七八岁的,瘦嶙嶙的男孩儿趴在垃圾箱口,专注地翻找。他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大半个人家吃剩的汉堡。
就着暗淡的路灯光,但拓看见这孩子把汉堡调过来,吃那没被人咬过的一边。
他想起奶茶,和倒插的吸管。想起那句嬉笑自嘲的“倒插的干净哦。”
想起那个,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娘炮和鸭子。
他感到仿佛一支箭,将他当胸刺穿。
他蹭了蹭眼角的泪,打开钱夹,拿了一叠钱,朝那吃汉堡的孩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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