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全带但拓回到自己的家。
这是市场后面一个砖墙小院儿。小铁门敞着,一个狭窄的小天井,往里走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砖房。砖房的门上挂着把锁。
“这细我的家。”王安全说,递给但拓一把钥匙:“老板,你自己进去待一下。里面还蛮干净的。”又把背包递给他:“帮我放好。”
但拓拿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门边有一根绳啦,拉一拉!”天井里传来王安全的喊声。
但拓摸索着墙边,抓住一根绳,一拉,棚顶亮起一盏小灯。
这屋子很窄,但确乎干净整齐得很。窗边是一张铁单人床。两张桌子摆着一张影碟机,许多碟片,许多书和生活杂物。归拢得倒齐整。一架衣柜放在墙角。墙壁上挂着许多衣物,白的,浅蓝的,墨绿的——原来这才是他正常的穿衣风格。最惹眼的是床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电影海报。但拓认得。这是一部美国电影。男主角从地狱般的肖申克监狱逃离,爬过了漫长肮脏的下水管道,张开双臂,迎接漫天自由的大雨。
但拓嘴角一挑,笑了笑,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戳中心脏。他到桌边去翻了翻那些堆着的书。《自学日本语》、《韩语入门》、《成交的秘密》、《销售话术》,还有一本泛黄的,翻得很烂的中文小说,封皮儿都没有了。
“看不出,还是个爱学习的娃儿。”但拓又笑笑,自语说。
这时候,他听见外面小院儿里有吵闹的声音,但拓走出去,吃了一惊:
天井里头有一个遮雨的小棚屋,王安全正从那里头拽出一个人。这人年纪蛮大,浑身脏污,臭烘烘的,只穿一件短裤。王安全扯着他骂:“老东塞!叫你sei 冈曾(干净)——脏兮兮滴!臭死啦喔!”
“这是哪过?”但拓问。
“老赌鬼咯。”王安全把老头儿拽出来,老头儿呜呜叫着。只拉着王安全的手,痴痴傻傻地叫他“老婆子,你可回来了喔。老婆子。”
王安全踹了他两脚,老头儿就呜呜哭叫。他把他一直拽到水井边,拿一个水管子往他身上浇。老头儿凉得哇哇叫,要跑。王安全一使劲儿,胸前的伤口扯开了,痛得咧嘴巴,直叫但拓:“来帮忙啰!”
但拓把老头儿摁在井边,王安全拿水管子给他从头到脚冲了一遍。他动作很粗鲁,呲得老头儿哇哇叫。
但拓皱着眉,看见这老赌鬼身上到处是一块儿块儿的淤青。
洗完了,王安全又把老头子塞回棚屋子里。扔了条大裤衩进去叫他穿好。
但拓看见那老头儿住的棚屋,乱糟糟,发臭。一张窄床上铺着一张烂毯子,还有一条黄黑的巾布,看着倒像比丘们穿的袈裟。
棚屋的窗台上放着几张没拾掇的饭盒,还摞着一大摞各式各样的绿东西:绿苹果、绿盒子、娃儿们玩儿的破皮球,也是绿的。
但拓蹙眉,推测这疯疯癫癫的老赌鬼和王安全的关系。这时大门一响,来人了。
“安全,你会来咯。”一个缅邦女人走进来,看上去跟王安全很亲热,用勃磨语跟王安全说:“我看见你屋子亮灯了,还以为金刚哥的人又来找麻烦——哎呦,这脸是怎么了,你又挨揍了?”
“没事的喔。花姐。”王安全指了指但拓,蛮得意地说:“你看,以后他罩着我咯,那些人不会再来找麻烦的啦。”又朝那小棚屋的方向努努嘴:“多谢你给他送饭。花姐。”王安全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塞给花姐。
“哎呦呦,这怎么行。一口饭的事情。”花姐忙不迭地推辞。
“谁家不要讨生活的呀,花姐。”王安全只顾把钱往花姐口袋塞,说话的语调忽然有些悲凉:“以后我不在,还要麻烦你,别饿死老家伙就行。”
“安全喔,你的手喔,怎么了嘛。”花姐看着王安全那双脏污红肿,血迹斑斑的手,心疼地道:“你不是最机灵的嘛,人家打你,你要晓得跑嘛。”
“晓得啦,晓得啦。”王安全挠挠头发,颇难为情的样子。
“看不出,你还蛮仗义的撒。”花姐走了,但拓对王安全说,他自己不能察觉,他现在同王安全讲话,语调已经温柔得多。
王安全没有回应但拓这句少有的赞美。他单是从地上捡起水管儿,说:“我洗nou发,咱们就走喔。老板。”
“我,叫,但,拓。”但拓说,一字一顿的。
“哦,”王安全眨巴眨巴眼睛:“但拓老板。”
但拓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家伙表面上笑嘻嘻的,市侩又狡猾,内里这性子,却是傲慢又倔强。
王安全把水管儿放在脑袋上,预备打开水龙头——他今天跑了一天山路,太脏了。一身汗臭,真受不了。
可是一只手把这水管子抢走。
“你干嘛啦!”王安全看着但拓。
“你这一脸的伤。冷水浇一过遍,不发烧才怪噶。”但拓把水管子扯了。从王安全的小砖房里翻出一只水壶,接了水,烧上。
这男人倒蛮居家。王安全坐在天井旁的小石凳儿上,撇撇嘴,想,这男人真麻烦。
他捧着脸,感到头发上的泥污热汗一刻都不能忍受,朝但拓嚷:“王安全从来不发烧!”
水壶吱吱叫起来。
但拓把热水和冷水兑好。拿了盆子,舀子和毛巾,走到王安全跟前。
“我自己来。”王安全说,伸手去接但拓拿着的盆子。
“瞧你那双手!还自己来!”但拓憎恨地往王安全胳膊上抽了一下:“闹哪样!要感染噶!”
王安全仰起头,很不满地看着但拓,张嘴要反驳——却叫但拓抢了先——“王安全从不感染是吧?”他往他后颈上抽了一下——平时细狗、小柴刀他们不听话,但拓就这样抽他们。他们就老实了。
王安全也就,只有老实下来。
他看着但拓,
这个表面上这么粗粝、冷冽的男人,
那双坚硬的手,碰到他的手,
却是那样小心和温柔。
没有人对他好的时候,王安全高高兴兴,坦坦荡荡地活着。
现在有人来对他好了。
他的胸中却弥漫着不能忍受的憎恨和委屈。
他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但拓,只看那映在一桶清水里的月光。
但拓先清理了王安全手上的伤,洗掉那鞋印,泥土和污血。给他点上药水儿,用白纱布包好——这都多亏了王安全的生活过于井井有条。他那小屋儿里,每样东西都陈列地非常整齐,很容易找到。小柜子里什么日常的药物都没有,红药水儿和纱布倒是很多——可见,这家伙倒没有吹牛。他皮实得很,从不感冒发烧什么的,只不过常常挨打。
“痛噶?”但拓看着挤眉弄眼,身子后缩的王安全,嘲笑他:“小瓜怂,你忍着点嘛。”
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十足地轻微、小心得多。
小瓜怂,狼崽子,王安全想,就不能叫点儿好听的?
但拓给王安全包扎好了双手。把这双裹得木乃伊似的手好好地放进王安全的口袋里,以免沾湿。然后他站起身,把王安全脑袋向下按:“洗头了噶——你那过盆子里头,花花绿绿的洗发水好多样——我不晓得哪一过——随便拿一过啦。”
王安全梗着的脖子只有弯下来。只有这么乖乖地任凭这只手按住自己的头。
热水轻轻地,慢慢地倒在他头上,温温热热,好舒服。
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抓洗、按揉他那些又桀骜不驯,又委屈巴巴的黄毛儿。
洗发水的味道,是樱花的清爽甘甜,在夏夜的空气中弥漫。
滑腻腻的白泡沫,好像云朵和奶油。
一溜一溜热水裹挟着泡沫流到王安全的脸上。
他没有手了。
就垂下脑袋,提起肩膀,蹭了蹭。
“咋个啦?”但拓笑笑:“进眼睛啦。”
“嗯。”王安全点点头。拼命地把眼睛往肩膀上擦。
但拓蹲下来,拿着一条毛巾,擦揉王安全的头发,好像揉一个落水的小狗儿。
他看见他的眼睛红红的——他们离的这么近,可这双晶莹剔透,水蒙蒙的眼睛只避着他。扭过去往别的地方看。
但拓笑笑,岔开话题去冲淡气氛的尴尬。
“那么大了,洗头发还怕杀眼睛噶。你这憨样子——”他露出一个苦笑:“倒像我家穆巴。”
“穆巴是谁喔?老板?”王安全问,努力地吸吸鼻子。
“我弟弟噶。”但拓说。
月色正好。
烤肉和啤酒,再不去,就要打烊了。
王安全站起来:“喝酒去喔,老板。”
注:
??
写王安全收留了发疯的赌石客老孙,主要是因为剧中蒋奇明、钱磊二位老师那段演绎太戳心。几乎成为本剧中我回顾品味最多的片段。所以同人里,写了这一段首先是弥补剧中对人物的遗憾。
但是要说明,无意把王安全塑造成一个那么无私的圣母形象。
下一章会说明,他收留老孙,有怜悯、善良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他满足复仇心理的私欲。参考本章提到的,老孙身上的各种淤青。
当然了,拓子哥会帮王安全从这种黑暗的执念中慢慢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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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瓜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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