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望着谢云璋,点了点头。
这是她来到谢氏后,头一回进庖屋,从前为了讨好继母何氏,她刻意去学了这些。虽不说技艺精通,但也算有模有样。
离家以后对这些旧事扶春是不愿去回忆的,若非谢琼与她说,谢云璋看重真心,她也不至于亲自动手,以表心意。
瞧着食盒中的糕点,想到过去的那些事,扶春也不是很欢喜,她没再劝他尝味道。
因见谢云璋对她的态度缓和许多,扶春趁热打铁想直接问他玉佩的事。
将食盒带去旁边桌上,扶春回来瞧见谢云璋把书放回了书架。
他的指骨莹润,指节修长,轻轻搭在古书旧籍旁,格外清冷无瑕。
扶春思绪回笼,“不知表兄可还记得,我先前落水时不慎遗失的玉佩?”
谢云璋不会没有印象,听闻此言,他更明白今日扶春来到朝晖院的真实用意在此。但他没有主动向她透露什么,反而好奇地望着扶春。
“表妹似乎很看重那玉佩。”
是因为玉佩做工精致、价值不菲,还是其另有特殊意义?
扶春低眉垂眼,声音愈轻,“不瞒大表兄,那莲花佩是一个我极亲近的人所赠,是丢不得的东西,可我却那样不小心……”
她自然不会告知谢云璋,赠她玉佩的人是谢三郎。
若提及谢三郎,也必定会涉及她与谢三郎婚事。可这婚事合该是由谢三郎公之于众,没道理让扶春在他长兄面前说道。
扶春面露踌躇。
“若表兄寻到,还请万望交还于我。”她虽这样说,实则却没抱有期待。倘若真在谢云璋手中,他早该提出还她了。
他是谢氏长公子,奇珍异宝都曾见过,必定瞧不上她的东西。
扶春另有打算,只待谢云璋回应。可他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发一言。
一如扶春所想,他没理由将所属她之物私藏。
谢云璋清楚地记得那夜回来后,他将那枚莲花佩压在了桑皮纸下。而那张桑皮纸早在数日前,被他做成了山水图,正在案桌上摆着。
山水图和莲花佩在一处。
谢云璋抬手,正要给扶春指一个方向。这时,门外却传来侍人的声音,“公子,三郎君来了。”
扶春比他更先听清。
她眼波一颤,下意识的不想在这种场合与谢从璟碰面。
扶春落水一事早在数日前被传开,但大多都只以为是谢琼救她,而少有人知情谢云璋的存在。
谢从璟若真要在他长兄的院中见得他的未婚娘子,扶春少不得要一通解释。
然而解释过后,谢从璟也未必不会留下心结,此后但凡与她有所争执,都会以此拿来说事。
光是想想,扶春便不能受。
她倒是想先脱身离开,但侍人已来通传,而谢云璋也已颔首,谢从璟很快就要来到。别无它法,她只得寻个能够藏身的地方,暂时遮掩行迹。
不过扶春想做这些事的前提,是要得到朝晖院的主人首肯。
出于无奈,扶春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大表兄,我可否在你这里躲一躲?”
说着话,她便动身,半边身子都进了隔扇后。
她离他更近一些,自她衣衫裙摆处散发的幽香更盛。
谢云璋凝眸,“为何要藏?”
他不知扶春与三郎有何交集,唯一能想到的线索,便是那日饮宴三郎紧随她后离去,此行为确实颇为怪异,惹人遐想。
不过后来他遇她溺水,三郎却不在她身边,已足够说明二者了无私情。
既无私情,她为何藏身?
扶春回答不出他这问题,又担心谢三郎马上过来,情急之下,扶春攥住了他的衣袖,眼里揉了泪星子同他说话。
“大表兄你容一容我,总之我不能去见三公子。”
谢云璋与她对视,见其美目盈盈,饱含惶恐之情。他不关心,也不在意,微微垂目,轻而缓地拨开她的手指。
扶春感到指尖拂过一片冰冷,继而听他沉声说道:“表妹,你逾矩了。”
*
谢从璟入内时,谢云璋已备好了新茶等他。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只狸奴,其通体狸花纹样,黄澄澄的眼睛很是圆润。
六七个月大的狸奴,活泼好动,身上颇有一股难驯的野性。正是为了捉这狸奴,谢从璟才会来到长兄院中。
他提着狸奴给长兄看了眼,笑道:“这小狸奴胆大妄为,昨日才来府上,今日就敢闯长兄的院子。若非我及时赶到,还不知这小畜生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他口中训斥,狸奴似也能听懂,发出喵呜的两声,声音绵长也轻,毫不刺耳,反添其可爱之态。
谢云璋瞧了瞧,心中无感。
逗弄一会狸奴,谢从璟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他以为这也是长兄为他准备的。
谢云璋见他动作,想阻止时已来不及,他已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盛着的一叠梨花酥。
谢从璟先向长兄言谢,而后取出两枚梨花酥,一枚自己尝了,另一枚喂给了桌下的狸奴。
狸猫团着身体含住糕点,一下闪到门后角落处去,偷摸着品尝美味。
谢从璟被这场面逗笑,起身就要过去,不过才走两步,就被谢云璋唤住了。
这时谢从璟才意识到自己因得了宠物,过分喜形于色,行为有失妥当。
他向长兄说了歉意,长兄不仅没有怪罪,还为他斟了盏茶。
“这是今年的翁青,与往年略有不同,且尝尝看。”谢云璋瞥了一眼隔扇后的暗处,面上毫无异色,邀谢从璟一同品茗。
谢从璟尝不出来有何不同,心中暗暗敬佩长兄感官敏锐。
另一边,隔扇后。
扶春倚靠书架而立,方才透过隔扇的缝隙,她几乎窥见谢从璟向她而来的身影。
那狸猫在门边,谢从璟若是过去,弯个腰侧身而望,便能发现隔扇后面藏了人。
好在谢云璋愿意为她遮掩,这才有惊无险。
扶春心思起伏,或许她不该匆忙躲藏,若当时谢云璋再坚决些拒绝她,恐怕现在她已与谢从璟敞开天窗说起亮话。
但一切皆是她求仁得仁,她既然求得谢云璋的成全,就没法后悔如今面临的处境。
只期盼谢三郎尽快离开。
隔扇后的空间逼仄,触目处尽皆书册。扶春这个位置可以听清他们的交谈,但她不好意思细听,毕竟谢云璋知道她在这。
扶春提起裙摆,悄悄往书架更里端走去。
狸猫原本在角落一声不吭咀嚼糕点,却不知为何忽地翘起尾巴,糕点也没有细嚼,便迈起小步子,悄悄游移到旁边去。
它警惕地观察着暗处,鼻头嗅动气息,直到发现目标,瞳孔忽然变大,嗷地一声扑过去,爪子刮花了隔扇上的福字。
看到突然袭来的狸猫,扶春险些发出惊叫。
它不断地磨弄爪子一下一下蹭在她的衣服上,裙摆处落花流水的织锦图案都被磨烂了,其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呜咽。
狸猫年幼,扶春倒不是很怕,可她惊慌起来,只因听见谢从璟的一声询问。
“小畜生,你跑那去做什么?”说着这样的话,他似乎就要过来。
扶春心里着急,想要拨开扑在她身上的狸猫,却只惹得它叫唤的声音更浓、更招人。
听到脚步声,扶春已急得眼里泪珠打转。总归是躲不过这一回了,她该如何向他解释?
男子脚步越来越近,直至最后走来她面前,扶春不敢抬头,只怕会撞入谢从璟冰冷的眼中。
扶春的心跳得很快,一瞬间她想到无数种可能。
她不怕谢从璟生气,她只怕对她的婚事有碍。
若真走到这地步,还需得由他最为敬重的长兄出面调解。
没想好怎么应对谢从璟,扶春便先想着如何算计谢云璋为她出头。来者迟迟不语,凝眸打量她许久。
隔扇外,谢从璟等待多时,也不见长兄携猫现身,不禁疑惑,“长兄,可是狸奴难驯?要不要我过去?”
听到谢从璟的声音,扶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倏忽抬头,恰见立在她身前之人是谢云璋,扶春缓过神后很快感到心安。
他身姿挺拔,在扶春面前站定,亦将扶春的身段掩盖,不教旁人眼神探到半分。
“大表兄……帮帮我……”扶春动了动唇,面向着谢云璋无声呼救。
谢云璋移开目光,往外面淡淡道出一句:“不必过来。”
同时,谢云璋俯身,一手捉住狸猫的后颈。
狸猫的爪子缠住了扶春的衣角,谢云璋另一只手将其扯下,不经意间,指腹沾染到她的香粉。
从他的指缝间嗅到这气味,狸猫更为兴奋,在谢云璋的掌中,伴随着绵绵的呼叫,四爪频率极快地扑挠空气。
原来不止是他,就连狸猫也觉察出她身上散发的是忍冬清冷微甜的幽香。
*
目送三郎离开后,谢云璋往隔扇后望了一望。年轻女子从中走出,抚了又抚被狸猫挠破的衣裙,面露惋惜。良久后,似乎发觉他在看她,连忙抬起脸。
扶春以为他会问她究竟,她已想好措辞,只待谢云璋开口,但他没有。
静默注视她片刻,谢云璋道:“日后莫要如此了,徒惹旁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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