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几两碎银拿去,若他们不空,便将他们的牛车租过来。”
云兮了然应下,回房去取了碎银便出门了。
钱叔很客气,云兮将钱硬塞给他,他才不得已收下,将牛车给他们拉到门口。
云兮扶着宴止钲走出院门,钱叔嘱咐道:“你们小心些啊,若实在不会架,我就跑一趟将你们送去,千万别不怕麻烦。”
云兮点头谢过他,宴止钲坐到车后的木板,看着云兮壮起胆,拉住麻绳,在牛背上试探地拍打。
估计是动作太轻,牛没感觉到,半晌都没动。
云兮愣了愣,宴止钲从后面挪过来,伸出手拉住麻绳使劲一打,不想牛忽然往前一使劲,云兮没坐稳,惊叫着往一旁跌去。
宴止钲眼疾手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伸手一捞。
云兮眼前天旋地转。
本来眼看自己就要栽到地上了,腰间一紧,人往前一仰,惯性地又跌回来。
她直觉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可脑袋还没从眩晕中回神,身子趴着,捂着胸口抑制胃里的恶心。
还好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难受地睁开眼,便撞入了宴止钲漆黑的眼瞳。
宴止钲目光微惊,眼睫不住颤动,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草草束在脑后的墨发,有几缕贴在了脸颊。
同他在梁京时,规矩高束的发冠不同。
现在多了丝慵懒,唇色因为受伤,一直未有多少血色,整个人看着有几分脆弱。
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些人气。
宴止钲双手握着面前人的双肩,见她躺着看着自己,出了半晌的神。
耳后染上热意,将人带起身。
云兮不好意思地慌忙爬起来坐好,连连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边说边帮宴止钲整理衣衫。
宴止钲手里把着麻绳,望了眼路,还好道路宽,牛会自己走。
他叹口气,耳后的热意渐渐退下,无奈道:“还是我来吧,这牛车跟马车想来是一个道理,你去后面坐着。”
云兮点头,只好坐到身后的板车上。
一路慢慢行到小镇,她们在福全医馆前下了车。
刚进医馆门,上次那个医童看见了他们,一溜烟地跑过来,“姑娘!你们又来了。”
云兮看见他,笑着点头,“你……”
医童忙道:“我叫十一。”
云兮连连点头,“对对,十一,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你师父在吗?我带着我兄长来换药,这几日他高热已经好了,只是……”
云兮手扶着宴止钲的胳膊,可脑子早忘了身旁的人,与医童说着话。
宴止钲呆呆看着面前两人,聊得甚是热切。
脸色忽然冷了下来,紧抿着唇,目光幽深。
医童看着云兮时,那眼中欣喜炙热的光,令他觉得十分碍眼。
忽然这时,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他们。
“十一!”
宴止钲回神,抬头望去,一个灰衣灰发的老者,手里提着一包药,正看着宴止钲。
可他目光一望过去,那老者便移开眼,抬脚走去了柜台前。
十一跑过去,接过师父手里的药包,递给一旁的病人,将人送出了门。
云兮笑着拉着宴止钲走过去。
“孟大夫,我兄长醒了,我按你说的数着日子到医馆换药,正好是今日。”
“行了,将他扶去一边等着,十一。”
云兮嘴角的笑慢慢沉下去,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十一,十一向她摇摇头,领着他们在一旁的座椅坐下。
宴止钲坐好。
云兮本要去问问十一,孟大夫今日为何有怒意似的,希望一会儿别犯了他的忌讳。
谁知宴止钲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拉,云兮被拉回原位。
他的声音低沉,严肃仿佛命令般,道:“不准离开。”
云兮奇怪,看向远处脸色不太好的孟大夫,正准备着宴止钲一会儿要换的伤药。
她又回头看向宴止钲冷淡的表情,想想,还是无奈地点头。
“好,我不走,你先放开我。”
兴许是宴止钲身上的气质引来了孟大夫的厌恶,所以方才说话时才隐含怒意。
宴止钲这个人,不了解的人,第一眼都不会喜欢他,他总是眼含冷意看人,被他眼神震慑住的人会害怕回避,没有的便是下意识讨厌了。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也是被吓住的。
只是这几日在望花村的相处,让她发现,其实他还有不吓人的一面。
有时候,也挺好的。
宴止钲本来胸口还憋着一口气,听到云兮温和的声音,里面还隐含着几分安抚,忽然一瞬消失了似的。
他扭头,看向眼前自己握住的那只手。
紧抿的嘴角敛起,紧了紧手指,将手更用力握住。
云兮有些吃痛,回过头,见宴止钲并无异色,脸色好转了些,便也由着他抓着了。
孟大夫配好药,十一带着工具走过来。
云兮给他们让出位置,牵起宴止钲的手,见他还死死抓着自己,顿了下,只好弯下腰道:“你先松开我,我手有些疼。”
宴止钲顿了片刻,才松开她。
帮忙脱下宴止钲的衣服,他的上半身几乎都被纱布裹严实了。
孟大夫用剪刀剪开,慢慢从伤口上将布条扯下,伤口渐渐暴露在云兮面前。
那日治伤,云兮一直守在屋外,没有看见他身上有多少伤。
可今日纱布全部拆开,他整个后背,乃至胸前,大大小小,新旧叠加,都是伤口与愈合后的疤痕,看着十分狰狞骇人。
云兮皱眉惊讶地看着。
十一站在孟大夫身旁,一看也愣住了,“这……”
孟大夫则似乎见得多了,并无反应,只是让宴止钲转过身,他取出药膏,在宴止钲背后的伤口上敷药。
宴止钲转过来面对着云兮。
云兮忍不住伸出手,可又停在空中不知道做什么,宴止钲抬起手抓住她,云兮也没注意,看着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以及一些淤青。
忍不住问:“你……疼吗?”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宴止钲微张着唇,目光太深,云兮看不懂,只听他不轻不重说道:“不疼。”
可孟大夫每用木片抹下药膏,他握住她的手就紧一分。
分明是很疼的。
上完药,开始用纱布裹好。
他握住云兮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像是很放松。
缠好纱布,云兮帮忙将宴止钲的衣服穿好。
孟大夫嘱咐道:“这次换完药便能痊愈了,只是你伤口有撕裂的痕迹,若回去不好生静养,再来医馆,我便不会管你。”
宴止钲没理会,云兮惊讶地点头,想起方才来的路上,宴止钲将快掉下车的她抓回来,想必在那里牵到了伤口。
她连忙答应道:“多谢孟大夫,回去我一定不让我兄长乱动。”
孟大夫抬起头看了云兮一眼,眼神稍稍温和了一些。
上半身的药上完,没想到宴止钲的腿上也有伤口,孟大夫让十一将他裤腿卷起。
他的膝盖上,愕然有一个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小腿后。
云兮不知道在跌下山坡时,他究竟受了多少伤,他从未对她说过半句,不想竟这样严重。
全部的药换完,孟大夫便起身去忙别的事了。
十一看着他师父离开,走近云兮道:“你别放在心上,我师父对外乡人,一向没什么好脾气,加之你兄长……”
十一看着宴止钲通身的气派,不用想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人。
至于云兮说是要去梁京做生意,应该只是托词,这样的人行走在外,编造身份掩护是常理。
还有方才给宴止钲换药时,他身上的伤口多不胜数,恐怕是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的人,还有他冰冷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只怕做的事,并不为外人道的。
十一收起笑脸,云兮也理解他的意思,点点头。
“我知道,不过孟大夫还是救了我兄长,我们心存感激,不会放心上的。”
十一笑着点头。
宴止钲忍受着他们说完话,低低道:“我们该回去了。”
云兮低头看他一眼,抬头向十一点了一下头,随后从腰间摸出几两银子递给十一。
十一接过后,去柜台前将开好的药拿过来。
云兮扶起宴止钲出了门,向十一挥了挥手,正想说句再见,宴止钲忽然似站不稳般靠向她,云兮只能收回注意,一把将宴止钲扶住。
“你没事吧,是膝盖疼吗?”
宴止钲回望向云兮关切的目光,牵起嘴角摇摇头,“可能是有些饿了。”
云兮抬头看了眼天色,的确不早了,只好赶紧将宴止钲扶上牛车。
云兮再与站在医馆门口的十一道了声别,便驾车走了。
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十一叹了口气,垂下眼低头,转身正要回去,不想师父竟站在身后。
他吓了一跳,“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孟大夫眼中含着怒火看着他,见他眼中失落,又温和下来。
“准备看到何时?你就算把地板看穿,你也永远不可能!”
十一口中嗫嚅,“我知道。”
孟大夫叹口气,“你还没看出来,云姑娘那兄长,看她的眼神,维护在她身旁的姿态,那是兄长吗?就你这傻子还巴巴地凑过去说话,他兄长眼中的冷意,将你盯死了都不知道。”
十一当然也隐隐感觉出来了,可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逃避似的越过他师父还在叨叨不停的嘴,冲回医馆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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