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夜幕褪了白日里的暑气,促织声声,哀音不绝,让这满院夜色更添愁绪。
“姑娘。”十一推门入内,见沈清晏一直坐在妆台前未曾动过,便道:“姑娘,要么,我带你走吧。”
沈清晏看着镜子里的十一,道:“我能走,秦国公府能走吗?荇林军,能走吗?”
她摇了摇头,“我走了,他们离大厦倾颓便也不远了。今上到底是夺位的胜利者,择人的眼光着实锐利。”
她藏了这么多年,就因为想要替秦汐讨个说法,才露了锋芒。而如今,她又头顶悬剑了。
“姑娘,我有办法。”十一半跪到她身侧,“素问南谷弟子有一种秘药傍身,服下之后能使人心脉薄弱,气若游丝。我想办法求得药,等你假死脱身之后,我带你回师门。”
“从此以后姑娘你就可以随心自在地活着,再也不用守着这些该死的规矩。”
“老夫人只想你好好活着,若她泉下有知,定不会愿意看着姑娘受尽磨难。”
沈清晏神情有些呆滞,她蹙着眉头看向十一,忽道:“你,你怎么……”
十一向来寡言,平素里能用哼哼来回答的问题,是绝不会多吐一个字出来的。
“白鹭说,姑娘害怕自己走了以后会拖累秦国公府。”
听及十一提到白鹭,沈清晏方展颜。“你也说了,那药是素问南谷弟子独有的。云鹄先生就是素问南谷的弟子。”
“倘若我当真用了那药,届时被云鹄先生瞧出了端倪,那该怎么办?即便他不会报与陛下知,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告诉殿下。”
“殿下始终都是皇子,他始终都是要为这片江山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的。”
“倘若今上并无实权,整个大稽的军权全在秦国公府,而我又为权臣之女,自然不必担心。”
“可我不是权臣之女,秦家也没有手握所有兵权。”她仰起头,看着窗外的月色,嘴角泛了些许苦笑。“自我来到都城之时,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放心,办法我已经想到了。”沈清晏侧了身,伸手拔弄了下十一微散的发丝。“十一放心,你家姑娘我向来都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不会有事。”
十一的神情有些狐疑:“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她又坐回去,伸手取下自己发间的钗环,“好了,我累了,你也去睡吧。”
“这几日,你跟白鹭一直守在我院子里头,肯定也乏了。今天都不用守着了,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过来帮我演戏。”
“等演完那出戏,我就自由了。”
听得沈清晏如此说着,十一的脸上才浮现出安心的表情。他站起来走到门外,远远就见着风逐与萧恕正朝着此处行来。
风逐指了人引开了盯着秦国公府的察子,而后才领着萧恕径直去了沈清晏的院落。
十一见他们二人前来,上前就拦。
“让开。”萧恕冷着声,此时的他与先时那副宴坐空山的模样截然不同。
十一觉得此时的萧恕十分危险,他本能地拔出配剑,风逐见此,亦是提剑挡在萧恕身前。
“你想把整个国公府的人都惊动吗?”白鹭扯着十一,悄声道:“让殿下过去吧,他一定有法子能帮姑娘的。”
“用不着。”十一的眼神不曾离开过萧恕,“姑娘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还是输了。
她不会来找自己。
她一如既往,凭着自己的本事来解决问题。
她没有来找自己,可她却会把这些事告诉十一。
就像先时在破庙,她会冲着十一发脾气使小性子,她会将自己的真性情都展露在十一面前,却不会展露给自己。
他看着十一,心里那团怒火更炽。
“风逐,若他敢拦,直接杀了。”
风逐愣了愣,一旁的白鹭也愣在原处。她瞧着萧恕的神情,断不像是在说玩笑话。
“十一,让殿下先进去吧。如若让外人瞧见了,那才是真的给姑娘惹事端。”白鹭按着十一执剑的手,又道:“你是想让整个都城的人都说姑娘轻浮不堪,夜会外男吗?”
“我就是为了护住姑娘,所以才不能让外男入内。”
眼见十一的犟脾气上来,白鹭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劝了。
风逐在边上心如擂鼓,他要是真如萧恕所言杀了十一,那等沈清晏知道之后,自己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十一,就算县主已经有法子应对了,兴许我家殿下的法子更好呢?”他朝白鹭使了个眼色,又道:“先让殿下进去与县主说一说各自的法子,再决定用哪个,不好吗?”
“十一,眼下不比从前,各方察子都盯着咱们,再僵持下去要是让晟王那头的人探了消息去,那就真的坏事了。”
风逐瞧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直接收剑入鞘,而后与白鹭互换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十一侧身让出了一道条。
萧恕斜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了沈清晏的屋子。
十一离开之时未有闭门,萧恕便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燃着提神的香料,他隔着屏风,远远地瞧着妆台前的人影。
这些时日以来,他每晚都睡不安稳。他害怕沈清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会难受,会无助,会哭泣。
可她没有。
她依旧凭一己之力想到了应对之法。
他在听到这个事实之后,内心满满都是愤怒。可在他看到她的身影之后,那些怒气似乎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她了。
沈清晏已将钗环取下,此时正对镜梳着自己的墨发。
假死不能解决问题,景帝也不会轻易更换和亲人选,思前想后,她也只想得到最后一个办法了。
毁容。
就算景帝再想让她去和亲,北邙怕是也不愿意迎一个面容损毁的人回朝吧。
她伸手拂上了脸颊,指腹不停地在上面游移。
她得寻一个好的位置,一刀下去就能毁了自己的容貌,且没有回天之术。
她需要避开眼睛,伤疤一定要深且长。
最终,她寻好了位置。
从眉心划过,斜划到鼻翼,颧骨,嘴角,下颌。
这样,应当就够长了吧。
她掀开妆台上的那块锦缎,拿起了锦缎下的匕首。她将匕首缓缓抽出,看着刀刃上映出来的容颜,双手微微颤抖。
果然,伤害自己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了执着匕首的右臂,随后又放下。
握法不对。
她要造成自己是被贼人所伤的假象,那便不能这样握着兵刃。
沈清晏将匕首换到左手,闭上眼睛思考着怎么划才能将这戏做得再逼真些。
她与贼人身量相差甚远,贼人提刀来砍必是由上而下划过来的。
是了,她得由上至下地划。
沈清晏很清楚,十一与白鹭绝不会同意她这么做。所以她必须先自己动手,待到自己容貌已毁,他们二人自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只要明日一早,白鹭与十一过来,她再与白鹭一道外去游湖。届时,由十一扮作贼人当众伤她。她就势坠入湖中,伤口经过湖水浸泡,那时定会流脓溃烂。
如此一来,她既不必去和亲,秦家也能保住了。
“对不起。”她对着镜子里的那人道歉,“但是放心,该做的事,我一定能做成。”
她拿起匕首摆到额前,而后闭上眼睛,踌躇良久之后,终是鼓起勇气移动刀刃。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手中的匕首似是被什么挡住了。
沈清晏睁开眼睛,她的匕首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溢出。她心中莫明升起一阵恐惧,随后,她缓缓仰头,在她身后的,是萧恕。
鲜血顺着刀刃滴落,殷红血液落到了她的唇上,颈上。
他盯着沈清晏,看着她朱唇染血的模样,仍就心有余悸。
差一点,再晚一步,她就真的会毁了自己。
“殿下,殿下你快松手!”沈清晏回过神来,她不敢直接将匕首抽出,又见萧恕死死握着,只得先松开自己的手。“殿下,你快松手啊!”
“为什么?”萧恕将右手中的匕首甩开,身子前倾,将沈清晏整个人锁在妆台前,逃无可逃。“为什么你宁愿自毁容貌,都不愿意来找我?”
“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去做。但你为什么就,就是不愿意同我讲呢?”
他错了,他不应该听云鹄的话来试探她。
沈清晏素来就是个犟脾气,她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比谁都要执着。她自小被磨出来了这个脾性,纵至生死关头,她也不会轻易移步。
自己明明早就该知道答案的,为什么还要试呢?
他似乎是在生气,又像是受挫,她从来没有见过萧恕如此模样。
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身子已经被迫抵在妆台上,她根本无处可退了。
“殿下,你先冷静一下。我,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她试着推了推萧恕,而萧恕却是不打算放过她,一动不动将她锁在身前。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来找我?”他像是魔怔了一样,一直在重复问着为什么
“殿下,你先冷静。”
萧恕全然不回答她的问题,高声怒吼道:“为什么?回答我!”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萧恕的声音如此之高,像是根本不在乎让人察觉到。
沈清晏心下一急,选择一个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方法。
她扯着萧恕的衣襟,沾了鲜的唇轻轻封住了他的,让屋内再次回归寂静。
“现在冷静了吗?”她松开手,胸口不住地起伏。“我先……”
她话未毕,便被萧恕以唇齿紧紧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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