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鹄啧啧几声:“我大老远帮你从苍州一路跑到越州,马都跑死了几匹,你连个谢字都没有?”
“我谢谢你。”萧恕走到箱笼旁,从内里取了一埕子酒扔过去,道:“苍州的美酒。”
云鹄接过来,这才满意道:“这还差不多。”随后,他将一个竹筒扔过去,“老庄主让我给你带两句话。第一句呢,就是你问的那东西不在他手上。第二句嘛……”
“他说,好姑娘是不等人的。” 他打开酒埕饮了口,道:“老庄主是催你娶媳妇吗?”
萧恕没有理会,只是打开竹筒取了内里的书信。信笺当中只有四个字——北邙和亲。
他看着这四个字,一些萦绕在心间的谜团忽然就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卫国公会让他早作打算,为什么秦国公府与卫国公府会一道替沈清晏张罗婚事,而卫国公那日又为何会匆匆入宫。
因为,沈清晏便是那和亲之人。
云鹄见他面色愈来愈差,道:“老庄主信上说了什么?”
萧恕将纸张收起,随后移到了一旁的蜡烛上焚尽。“没什么,只是有一桩事我必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办得成。”
萧恕蹙着眉头,云鹄凑过去,饶有兴致,道:“虽然我不中意她,但你要当真喜欢,就早些下手吧。诚如老庄主所言,好姑娘从来都是不等人的。”
萧恕又怎会不知道呢?
云鹄见他默不作声,又道:“她心里没你?”要果真如此,自己怎么着都得把这兄弟从火坑里头拽出来。
萧恕摇头:“她心里有我,但她不愿嫁给我。”
“哈?”云鹄将手中的酒摆到条案之上,“你俩可真有意思,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成亲?”
“她心里有个结,不把那个结解开,她是不会考虑成亲一事的。”
“那你给她解了不就行了?”云鹄凑过去,拍着萧恕的肩,道:“兄弟,一个女人说喜欢你,但却不能嫁给你,那肯定是在撒谎。”
“要么你就试一试她,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把你摆在心里。”
萧恕:“试?”
“自然,我同你讲,我有一位师叔祖,当年她也是与意中人明明相爱,却不能成亲。后来,她假死离开,她的心上人一夜白头,等了她十年都不肯娶妻。”
“再之后,彼此也都明白双方心意,虽是等了十年,但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他们并非皇室子弟,晚个十年成亲也无妨。可你不同,你都这个年纪了,不能不娶了。你就试一试她,看她是不是也紧张你。”
萧恕:“我被禁足之时,她就前后奔波施救,这还不足以说明?”
“那不够。”云鹄来了兴致,打定主意要将这桩姻缘给拆了,再给萧恕寻个温顺的。“你看,她但凡遇上事,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的,那要你何用?”
“咱们就反过来试,如若她遇到生死难关,你看她会不会来寻你相帮。若她当真已至死局,必定是要寻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来帮她。”
“她若是宁死都不寻你,你不如也放过彼此吧。”
云鹄觉得,就沈清晏那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作派,纵是生死大关,她也不会同旁人张口说半个‘求’字。
萧恕听着,头一次觉得云鹄的话很有道理。
沈清晏向来都是自己独自去面对一切,哪怕是要除了汪令笙,她都宁愿自己通过接近晟王府来达到目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同自己张个口。
明明只要她说了,他便是会替她办到。
可她没有。
寻常人的妻子若遇上了事,有哪个是不会与自己夫君说的呢?
云鹄见他两道剑眉都快拧成一个一字,心中那叫一个痛快。“你自己慢慢想想吧。”言罢,他提着酒埕就走了出去。
萧恕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囊,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多么和美。
“风逐!”
外间风逐听了,急急入内。
“你回京替我办桩事,必须你亲自去办。”
云鹄提着酒,眼瞧着风逐入内,而后又见他疾行离去,心中就分外痛快。
这桩婚,他肯定能拆得了。
自柳华烟的事后,沈清晏已多日未再登过晟王府的大门。虽说她与柳华烟只是泛泛姐妹,但毕竟担着表亲的名头,如此情形之下,还是少去招惹晟王的晦气为好。
既是不必去晟王府,沈清晏便在家中看书刺绣,日子过得何其寡淡。
这一日,她正在习字,白鹭便急急闯了进来,惊得她手中毛笔一晃,墨点就在宣纸上晕开。
“发生什么了?”
“姑,姑娘,”白鹭不停喘着粗气,一手指着门外,半天没有说出一句整话。
“先喝口水,慢慢说。”沈清晏端了茶盏过去,白鹭摇头,压低了声道:“风逐说,陛下要让你去北邙和亲。”
“什么?”沈清晏心中一惊,手中茶盏随之落地,白瓷碎片盛着的青碧残液微微透着热气。
“是真的。”白鹭好不容易缓过来,“风逐说,他听到殿下与云鹄先生的对话。似乎这桩事,是陛下早就定下来的,只是没有明说。”
“风逐说,北邙使团不日就会出使大稽。要是等到他们来到都城,陛下圣旨一下,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白鹭陡然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也是乱了方寸,只得急急奔来相告。风逐是偷偷潜回都城,也不可久留,传完这个讯息就回了苍州。
怪不得,怪不得景帝在当年的兰夜宫宴之后,要单独寻她说了那些不明意思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有人向景帝讨要她,景帝会不同意。
沈清晏原本觉得只是自己出身低微罢了,如今想来,是那人身份不足以与两国邦交相提并论。
“风逐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跟我说完这事就走了。”
“姑娘,现下该怎么办?”白鹭心中担忧不已,道:“不如我再去苍州寻寻风逐,看殿下那头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行。”沈清晏摇头,“他是皇子,事涉两国邦交,他身上有自己的责任。这不是一桩小事,他没有明着与我说,便是代表他也没有万全的法子。”
“既是如此,又何必让他徒增烦扰呢?我再想想。”
古来和亲之人,多是朝臣之女被封个公主或是郡主的名号,再行和亲。也有别国求娶之时,指名要求皇室公主的。
只是景帝的女儿一直流落在外,皇室并无待字闺中的公主了。
唯一能和亲的,只有如月郡主。
可她尚未及笄,加之她深受皇恩,性子又骄纵,必不是个和亲的好人选。
这般想来,确实只能从朝臣家眷中选出一个了。
她若是去和亲,秦汐一事她鞭长莫及,再无完成之机。她得想个法子,让景帝打消这个念头。
“白鹭,备车,去晟王府。”
晟王意在储副之位,想来北邙皇室之事,他也必定会知道些许才是。
和亲一事她不能与卫国公府明言,更不能告知秦老国公,免得让两府也沾了这趟混水。
但晟王不同,她可以尽情算计利用。
然而,晟王府却闭门谢了客。
沈清晏甚至连晟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临川县主,咱们王妃因为你那妹妹身子不爽利多日了,王爷心疼,日日守着,哪里得空见你?”
来传话的人是晟王妃贴身的侍女。
她素日里就极其厌恶沈清晏,在她心中,如沈清晏这等无父无母之人,还妄图抢占自家主子的地位,着实可恶。
“县主,容奴婢多句嘴。像你这样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少上别家府邸,免得坏了名声最后连个商户都嫁不成。”
白鹭怒道:“你一个婢女,也敢言语羞辱县主!”
“我是婢女不假,但我也是王府的婢女,打狗尚要看主人,凭你沈家的下人,还能管了我王府的奴仆?”
她说罢就转身吩咐左右将府门闭上。
“姑娘,这晟王府也太欺负人了!”也不知道是谁,当时眼巴巴地求上门来,现如今到好,居然直接使唤个下人过来就将她们拒之门外了。
沈清晏没有说话,白鹭见她转身,这边扶着她一道坐回车驾之中。
“姑娘,现在怎么办?”
“晟王原本就不会帮我。”沈清晏端坐于车驾之内,藏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我本来也只是想从他那处探一探北邙皇室之事。”
“现在看来,柳华烟的那根刺,比我想像中要扎得深。”
白鹭:“不如问一问卫国公吧。徐家长驻朔阳,对北邙皇室之事,多少也比咱们清楚。”
“不行!”沈清晏厉声制止,“这桩事不能外传,除了你、我还有十一,谁都不能说。”
“可是……”
“没有可是。”沈清晏朝着白鹭挤了抹笑,道:“咱们一道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哪一次没有平稳渡过?放心,多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来办法。”
“我一定可以。”
其实沈清晏心里也发虚。
她并没有把握保全自己,保全秦家。
能用一个女人来维系两国邦交,没有一个帝王是会拒绝的。
在他们眼里,女人与玩物大抵也是差不许多的。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都并不重要。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白鹭与十一日日守在她院子里,也只能在旁干着急。
十天,整整十天。
从风逐回到苍州后,已经过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萧恕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而云鹄的心情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他就知道自己赌得没错。
就沈清晏那副作派,断不会同萧恕张口求助。
只要如此下去,自己的兄弟不必在她身上死耗,自己也能全了师父交的差事。
两全其美!
只可惜云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萧恕会在大队启程回都城的路上,先行轻骑赶回元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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