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整个日夜的潇潇霖雨之后,阳光终是从浓云之后透出,渐渐用辉光将满城湿漉驱逐。
秦国公府的车驾一早压过长街上的积水,缓缓朝着粟云楼行去。
沈清晏没有急于甩开白鹭与十一,只是一如从前般地坐在屋里盘账.
一切都如从前那般。
待到午时几人一道用完饭,沈清晏又稍稍歇息了会儿,便又去到小厨房忙活。
而后,她端了一大锅胡辣汤过来,随后一边舀一边道:“这个天气要喝胡辣汤,里面的一些配料要变动一二,你们过来帮我尝尝,看能不能行?”
沈清晏先时也常会如此,待新做了菜式,或者改动了菜式之后,便唤他们来浅尝一二。
故此,白鹭与十一也没有多想,一人一碗舀着吃了。只是待他们吃完之后,还未来得及与沈清晏说话,便觉头晕目眩。
白鹭直接倒在一旁,十一扶着头,伸手想要抽出佩剑划伤自己,得以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些。
“十一。”沈清晏将他拦住,“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就都结束了。”
“姑娘。”十一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拽住沈清晏的手臂,也不管会不会将她弄疼。“别走。”
许是因为药物,那双原本该是简单得一眼看尽的眼睛里,也带了沈清晏看不分明的东西。
她软着语调,轻声哄道:“十一乖,等天亮了,就都结束了。”
十一微微启唇,却终是在药物的作用之下,失了清明,整个人栽倒在沈清晏身上。
沈清晏撑着他的身子,而后将他的身子略移了移,让他与白鹭一般,都一并伏在矮桌之上。
她自屋内取了一套寻常百姓穿的衣裳,随后重新梳妆。她听到前头人声鼎沸,已是黄昏食客聚集之时了。
她没有戴帏帽,只是取了一方帕子捂着嘴,佯装风寒的模样,正大光明地从粟云楼正门离开。
她知道萧恕定会派人盯着她,所以与其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倒不如大大方方混在食客当中。
街市之上人来人往,沈清晏直接钻进人群,七拐八绕之后,又另购了匹马。随后,她策马长街,一路朝着城门处疾行。
长街两侧民众纷纷躲避,临近城门之时,守城兵士上前阻拦。沈清晏并未下马,只是扯了腰间的晟王府令牌,那行守城兵士自是乖乖放行,任她驰马离去。
沈清晏进入粟云楼之时是巳时初,而此时日已西斜,依着素日里的习惯,此时她当是要回秦国公府了才是。
守在粟云楼外的察子等了许久,心觉不妥,这便指了人摸进了粟云楼后院查看。待他们见到倒在屋内的十一与白鹭之后,心下慌乱,这便急急着人将消息递回。
层云蔼蔼,玄鸟低飞,金乌早早隐于浓云之后,朔阳王府的演武场之内,风逐已经陪萧恕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了。
“殿下,差不多该歇一歇了。”风逐收了剑,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水,道:“您一直单手与我过招,较从前而言,力气耗费更甚。”
萧恕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答应她了,伤好之前,不用右手。”
风逐啧了一声,道:“该歇歇了,天都暗下来了。”
“再练会儿。”他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好主意,能将这事稳稳当当的定下来。
“殿下,一心二用可不是什么好……”
风逐话未毕,就见手下人疾疾行来:“参见殿下,县主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萧恕疾步上前,“说清楚!”
下跪之人虽知此行少不知责骂,但陡然见萧恕如此疾言遽色,心里不免一时失了分寸。
风逐见其人缄言,在旁问道:“你们是何时发现县主不见的?在此期间可有可疑之人出入?”
那人摇头:“半个时辰前发现的。县主身边的护卫与侍女都倒在屋内,像是被人下了迷药。那时正逢粟云楼食客云集之时,并未发现可疑之人离开。”
“又骗我。”萧恕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能悄无声息给白鹭与十一下药,还能在粟云楼食客最多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除却沈清晏自己所为,还能有第二个人不成?
萧恕扔了手中长剑,怒道:“点齐府兵,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
沈清晏是酉时初离开的城门,她一路策马而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临江边。她翻身下马,就这么将马匹留在原地,随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临江边上。
暮色四合,闷热湿漉的感觉在山林里更甚。
她没有让人去晟王府递信,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晟王府的人不会替她传信,况且,晟王也不会赴约。
既是如此,那就不如好好利用这一点,就让晟王身上沾个洗不清的嫌疑就是了。
她庆幸,自己先时拿到了这块琉璃令牌。
她走到江边,寻了一块硬石,就静静候着黑暗将她吞噬。
临江上游,便是去往永安寺的方向。虽此时城门已闭,香客皆已归家,但免不得会有寺僧在。
故此,不能去上游。
浓云吞噬了光明,时有雷电破开云层,行雷滚滚,霖雨潇潇,仿若星汉倾泄,势要涤尽世间尘埃。
她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雨中,直到雨水将她的衣衫尽数打湿,她才站起来,将手中那块晟王府的琉璃令投入了临江之中。
这块令牌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眼下,它就该归于江底。
沈清晏抬头四顾,借着最后的微光,一步又一步游走在泥泞之中。她庆幸有这场大雨助阵。
雨水会将她的足迹冲刷干净,她甚至不必费力再伪造奔袭夜逃的假象了。
她缓缓走到石板桥上,随后席地而坐。惊雷阵阵,霪雨冥冥,跳珠砸在山林树木之上,发出特有的声响。
沈清晏伸手除下一只丝履投入了江水之中,素白的丝履在水中不过沉浮少顷,转眼就被江水把吞没了。
而后,她又随后拿起一颗石子,开始用这石子撕扯着自己的衣裙。
弃了丝履,毁了衣裙,剩下就该留下伤口了。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隔着衣裙划过了自己的小腿。被雨水浸湿的伤口发出刺痛,沈清晏蹙着眉头坐在板桥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夜色已经将她包裹,她弓着身子好一阵子,才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
“看来,我是真的没用。”她自嘲般地说着,而后又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右臂,又是一刀。
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目眩不止,锋利的匕首掉落在石板桥上,发出‘铮’的一声声响。
沈清晏用力按着伤口,鼻息间全是血腥气。她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是婴儿回归母体那般,欲以最原始的姿态来抚慰自己的伤痛。
仲秋之季的山雨带了微寒,沈清晏的身子颤抖着蜷缩,心中暗暗道自己实在是太瞧得起自己这具身体了。
如今这场大雨之下,再加之受伤失血,怕是未必能撑到十一寻过来。
山间夜雨打遍枝叶,她静静地坐着缓神,耳边忽然听到人声嘈杂。她抬头看去,只见临江边已有无数火光游动。
看来,是有人寻过来了。
她的身子在雨水中太久了,久到她在这仲秋之夜感受到了刺骨寒意。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手中的匕首滑落,在掉到石板桥上之时,再次发出了声响。
她伸着手寻声摸索,用那并不怎么听使唤的手指握住它。
快一些,一定要快一些,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伤到自己。
她心中这般想着,再也不顾及什么朝向,什么长短,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刀。
可刀刃还没碰到她的面容,就被人打落了。她被来人拦腰搂住,用力之大,让她整个人都受力后仰,坐到了来人身上。
萧恕的声音自后响起,他伸手将她环在怀中,而后怒道:“都给我转过去!”
一道前来的府兵侍从哪里敢看,齐刷刷背对着他们。
其实在这等夜幕之下,纵是他们有火把,也未必就能看得清楚。
“你是不是只会骗我。”萧恕的身子在颤抖,连带着他的声音,他的呼吸,都带着颤。
为什么,又能被寻到?
她已经易了服色,躲开察子,独自出城。就算察子发觉不对,待他们将消息传过去,一来一回至少也得过去一个时辰。
萧恕不该来得这么快。
来临江是她随意挑的地方,萧恕不可能算得准,也不可能来得及。
“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嫁给我?”他横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宁愿毁了容貌,伤了性命,你也不愿意嫁给我,是吗?”
沈清晏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借着长夜幕布将头埋得更低一些。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被束缚在后宅之中,日日绕着一个男子过活。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若是成了朔阳王妃,她就必须去守那些礼仪规矩,怕是连粟云楼里,她都不能时常过去了。
而他是皇子,他有自己的责任。
就如同戏本子里所吟唱的一般,许多眷侣的故事都只停留在大婚之时,因为成婚后的磋磨,会把经年美好都消耗殆尽。
沈清晏想,自己应当是懦弱的,所以才宁愿孤身一人,也不愿意去试上一试。她相信萧恕此时十分爱她,但经年过后,这种情感还会不会在,就两说了。
“回答我,沈清晏!”
萧恕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沈清晏微微启唇,终只是吐了一个‘疼’字。
他将手上力道略收了收,这才注意到血腥的气息。他除下了自己已湿的外衣披在沈清晏身上,而后将她单手抱起,吩咐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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