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识至今,萧恕从未这般同沈清晏说过话,也从未连名带姓的唤过她。也许,这才是萧恕,身为帝裔,他有自己的骄傲,有刻入骨髓里的皇室尊荣。
半点,都不容他人侵犯。
是了,是她自己太将自己当一回事,总觉得萧恕待自己与旁不同,他便会如同寻常男子一般。
百姓人户的男子尚有娶妻纳小之事,更何况东宫太子呢?
沈清晏微低垂了头,随后跪于地,面上十分恭敬:“妾有错,请殿下降罪。”
“你!”萧恕知晓自己方才言语有过,但见着沈清晏换上那一副伪装的模样,言语冷得能将明火都冻住,他便软不下来身段。“我今日来此只是想你莫要沾手不该沾的人和事!”
“殿下教诲,妾铭记于心。”沈清晏抬手行礼,随后俯于地,半点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萧恕虽生气,但心里也满是不舍。
十一日日守在风府外头,萧恕知晓十一并非为了白鹭,再加之承宣王府那头的察子一直盯着,前后一串连,他自也猜得了几分。
沈清晏的心病唯秦汐与容月之死。
他原以为汪氏幽闭之后,她心中怨气消散,便不会再多思多想。至于真相何如,只消她活得自在,那内里真相,他便会帮手埋着。
只是萧恕还是轻视了她,汪氏身上的诸多疑点,沈清晏还是瞧出来了。如此一来,她自能算得到承宣王妃了。
再加之萧如月多次发难,承宣王妃必是不肯轻易放过。
萧恕并不是害怕承宣王妃,只不过,明德皇后临去有言,无论承宣王妃所犯何罪,都要保她活命。
只这一言,景帝便能宠着萧如月这么多年。
“雩娘,承宣王府之事,你不要沾手。”萧恕半蹲了身子,将她扶起。“待日后,我自会替你拿个公道。”
待她与他成婚,待他得继大统。
沈清晏心中不免冷笑几声。‘日后’这两个字多么好,兴许未等到沈清晏发难,承宣王妃便寿终而故呢?
若此事摆到两年前,沈清晏或许还是会听从萧恕的吩咐,就这般再等等。
但如今,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等了。
北邙使团将至,荣乐大长公主那头也如她所料般在稳步进行,箭已离弦,又如何能收得回来?
沈清晏推开萧恕,后退了两步再次跪下:“妾,谨遵太子殿下令。”
男人向来都是靠不住的,这事,她应当早早就明白了。也许在那一旨赐婚旨意下迷失了太久,久到让沈清晏居然让自己深陷其中,觉得事事可以依靠着萧恕。
二人不欢而散。
沈清晏那颗原本就冷的心,萧恕捂在怀里两年,终于捂得有些许暖了,可经此一事,那颗心又冷得让人捧不住。
沈清晏不再有事没事入宫,但该她管的庶务依旧上心。詹事府那些旧人府中的事她也都记着,该得的赐礼都以萧恕的名义着人送过去。
一切都变了,却又好似没有变。
自萧恕与她置了气,东宫那里上下当差的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日日都盼着未来的太子妃殿下赶紧过来顺一顺太子殿下的毛。
怎耐沈清晏便是就此不入宫了。
日子一长,连住在宣庆宫里的郑贤妃都察觉到气氛不对。
某日,郑贤妃实在是有些受不住,着人将沈清晏召进了宫。
沈清晏依召入宫,午膳之时郑贤妃自是命人将景帝与萧恕一道请到了宣庆宫,席间她便瞧着那同席而坐的两人很是别扭。
不过几日罢了,这对本是恩爱非常的人便貌合神离了。
郑贤妃往景帝那头凑了凑,悄悄拿手肘碰了碰景帝,殿中此时静得让她心中发毛,这还不如不召沈清晏入宫了。
景帝扫了一眼,并未发话,几人草草用完了饭,景帝便与萧恕先后脚离开了宣庆宫。
郑贤妃将她拉住,二人闭了殿门,说起了悄悄话。
“你与太子殿下可是吵架了?”郑贤妃明知故问。
沈清晏如实道:“妾触怒了殿下。”
郑贤妃道:“怎么就惹着他了?”
“妾不知。”沈清晏面色平静,道:“但惹得殿下不悦,自是妾有过错。”
郑贤妃被她一句话噎住,思索了半晌,道:“太子殿下的脾气你比我清楚,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你同他说上几句软话便是了。”
到底是萧恕顶着生死风险硬讨过来的人,郑贤妃并不认为几句争执便能让他们二人离了心。
沈清晏施礼,道:“贤妃说得是,妾这便去东宫向太子殿下请罪。”
沈清晏出了宣庆宫便向东宫而去,待入了东宫,传了令,余五原本以为东宫上下都能有好日子过了。然而,等他向内里通报之时,萧恕那话生生是将一桶冰水提头浇下,让他连人带心一并凉了个透底。
余五领了萧恕的话,随后见着沈清晏,腹稿打了又打,方道:“禀县主,殿下正与几位詹事府的大人们商谈政事,此时恐不宜相见。”
一般当主子的不想见旁人,这等理由最是好用。
沈清晏亦不多问,只是朝着萧恕所在的方向再行一礼,便直接离开了。
一旁的宫人见了,悄声道:“小余内侍,怎么还让县主走了呢?”她们可巴巴地等了这位县主好几日,就希望自家殿下的风雨心情能稍稍转晴些。
“殿下不见。”余五亦是叹气,想着萧恕方才句‘没空’,便觉得这天怕是有日子要阴呢。“都提起精神来,若犯了错,仔细着自己的皮。”
虽是生着气,不见面,但素日里该送的东西还是送。小婉在旁伺候,只觉得自家主子愈发心静,静得如同死水一般。
但无论她静成如何,不该她问的事,她便是不能随意过问。
卫国公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不过几日,便给都城中好些人户都下了帖子,邀各府公子姑娘赴宴赏花。
而在府中用的名头,自然就是替徐衍相看姑娘了。
徐徽宁未有多思,到了日子就与沈清晏一道同各家姑娘们围坐着吃茶赏花。原本,沈清晏心想请永芳县主与楚宴一事也一并在今日开个头子。不想,永芳县主身子欠安,只得待她大好之后再行安排了。
宴中,徐徽宁忙着仔细打量各府姑娘,沈清晏却是倚窗而坐,望着外头的海棠花树愣愣出神。
徐徽宁将屋内各家姑娘都相看了一二,虽说大家言谈之间甚有章法,但她总觉得徐衍怕是未必中意这样的姑娘家。“雩娘。”徐徽宁轻唤了一声,未见沈清晏作答,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愣。
“雩娘?”徐徽宁推了推她,道:“你怎么了?”
沈清晏回过神:“没事,就是有些累。”
徐徽宁知晓她又在敷衍自己。只要是她心里头有个结,便会茶饭不思,终日里想着如何将结解开。而如今她这一派面色欠佳的模样,明摆着便是心里头又有心结。
徐徽宁想要扯些旁的让她发散发散心情,同卫国公夫人言语了几句,拉着她就往外头走了。二人走了一会儿,沈清晏被拉着带到园子里头坐定,待她被一阵风沙迷了眼,方回过神。
她拭了拭眼角,这才发现亭中并无徐徽宁,只余萧冼尘与她对面而坐。
“县主终于回魂了,我还道怕是要再坐上几个时辰。”萧冼尘方做好一盏茶,“县主饮上一盏吧。”
碧色的茶汤香气袅袅,沈清晏言谢,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
“县主与殿下二人还真是奇怪,明明闹了脾气大家心中都不爽利,偏生就没个人去服软。”
听着萧冼尘这话,沈清晏心中明白几分,怕他也是来做个说客的。
沈清晏看着正前方那树海棠,枝头几只雀鸟正围着鸣唱。“世子知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哪一种人吗?”
萧冼尘答道:“心术不正之人。”
“错。”沈清晏摇头,直视着萧冼尘:“是心如死灰之人。”
她端着茶盏,手指叩了一记又一记:“人生于世,多少都是会有些执念,或求而不得,或努力向往。可若这人对世间的一切再无掂念记挂,她便再无可惧之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去做的了。”
“我心中有一个执念。为了这个执念,我可以去做所有我不愿的事;为了这个执念,我可以变成我所厌恶的那种人;为了这个执念,我可以将自己永远困在牢笼之中。可是,殿下却要我放手。”
萧冼尘会意,能让沈清晏如此执着,只怕萧恕以皇太子的身份强压,她亦不会真正妥协。她不愿放手,他不肯让步,自然二人便只能貌合神离了。
“你的执念,有违国法?”
沈清晏摇头。
“那缘何太子殿下不允?”
“因为会伤害许多人。”沈清晏直勾勾地盯着他,“会伤害到我在乎的人,殿下在乎的人,你在乎的人,许多,许多人。”
倘若秦汐之死当真与承宣王妃有关,只怕秦徐两家势必反目。大稽两个手握兵权的武将生了嫌隙,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又相互沾着秦徐两家的血脉关系,怎么看,都不会是景帝所乐于见到的。
于帝王而言,再没有什么比百姓安居,朝政平稳来得更为重要的了。
这个道理,沈清晏明白,萧冼尘自己也明白。
“我原本打算握有实证之后,再将此事与殿下直言,如何抉择,由殿下来定。如今看来,殿下早就知晓真相。”这几日下来,沈清晏算是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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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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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第 2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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