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恕是景帝的儿子,而风逐正是当今风统领的儿子。
当年景帝还是宁王之时,风统领便是他的近身护卫,自幼伴景帝一起长大。而之后,他的儿子亦是陪伴着萧恕,一路至今。
自幼相识的情义,对萧恕的心思,风逐还是能猜得到几分的。
风逐笑得意味深长,道:“沈姑娘在厨下忙活,刚刚才回去休息。”
“谁问你这个了。”萧恕复把书卷打开,又随手翻了几页。
风逐看着那本倒了个头的书,努力憋着笑。“那殿下既然不想知道,属下也就不多嘴了。”他又行了个礼。“那殿下今日还要在属下的帐篷里休息吗?”
萧恕投以他一个‘不然呢’的表情,风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沈姑娘又不住您的帐篷了,您何苦跟属下挤在一处呢?”
俩大老爷儿们挤一张床,这可真不是啥好画面。
“什么意思?”他刚刚不是还说,她已经回去休息了么?
风逐眼见萧恕的神色带了几分急躁,忙解释道:“您白日里头不是让沈姑娘出去吗?那殿下的金口已开,沈姑娘自然也不好再回帐篷里头休息嘛。”
“属下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的马车里头有亮光,好像准备歇在马车里头了。”
真是个倔脾气。
萧恕心中暗暗叹了一句,随后甩了书卷了帘子出去。风逐接起那本闲书看了看,摇着头自言自语。“殿下啊殿下,喜欢人家姑娘你就直说嘛,这么别别扭扭当心被别人抢了先。”
夜未央,朗月皦皦悬于夜幕之中,夜风饶不止,摇曳着树枝扯出连绵的暗影。
萧恕站在不远处,马车里头映出沈清晏的人影,她坐在里头,手中翻着书页显然还未打算休息。他走了几步,忽又发觉马车旁的树上有个人影,当下便止了步子。
在树上的人正是十一。
萧恕心中忖了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他走回自己的帐篷合衣躺到榻上,鼻息间隐隐嗅到了一股子梨花的味道,像极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只觉心中更加烦躁。
风扬起帘子,几许夜风窜进帐篷里吹得烛火摇了摇,若得帐篷内明暗变化几许。
萧恕没了睡意索性也不睡了,自顾端坐到矮桌旁,拿起公务文书开始继续处理。
夜幕消散,晨光渐起,林间鸟语婉转传来,帐内的蜡烛燃了大半,蜡油滴落结成一个长条。
他端起摆着的凉水喝了一口,正谷欠起身洗梳就听得外间风逐来报营中有刺客。不多时,十一便抱着失去知觉的沈清晏入了帐篷。
萧恕未及多想,令人让白鹭过来亲自照看,待知晓她并无大碍之后方同风逐一道去事发之地查看。
“殿下,沈姑娘就是在此处遇袭的。”风逐指了指一处地方,“据沈姑娘的护卫说,他以石子为暗器打伤了那名刺客,属下已经命人搜查了。”
萧恕看着那处地方,离马车并不远。昨夜有十一守夜,以他的身手寻常刺客想要近沈清晏周身三尺都是很难的一桩事,可为何就会在这几步之遥处遇了袭?
他抬头看向原本停放马车之处,见那车驾已经被烧成了一堆黑炭。
风逐注意到他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据沈姑娘的护卫说,待他将刺客击伤之后,这马车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
萧恕神情严肃,又道:“刺客拿住了吗?”
“拿是拿住了。”风逐的声音里透着为难,“就是找着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萧恕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开口让风逐将他引着去看那具尸体。尸体躺在一处树下,脖颈有伤,神色平淡似是自行引颈就戮一般。
风逐从一旁守卫的人手中接过了纸张一角,递给萧恕道:“这是在刺客身边发现的。”
萧恕接过来,指腹间稍稍摩擦了下纸张,不禁道:“又算计我。”说罢,拂袖离去。
风逐不明白自家这位殿下从何时开始就这么沉不住气了,从前他即便心里再不舒服,要发火也都是关上门了再甩脸子。
可今日这一出,他有些闹不明白了。
萧恕甩了脸子走在前头,风逐便也一道跟了进去,这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帐篷正赶上沈清晏方方醒转,白鹭正端着盏汤药准备伺候她喝。
沈清晏见萧恕冷着脸进来,想着他多半已经猜到这一出是自己施的苦肉计,当下便决定一路装死了。所以,她直接放下了手中的药盏子,当即便对萧恕行跪拜大礼。
他看着她,她依旧是那一张看不出神色的表情,就好像是戴了一张假面具在脸上一样。萧恕很生气,没头没脑地生着气。
萧恕冷着脸半天没喊起身,风逐见着屋里头跪着的一众人,稍稍咳了一声。
“起来吧。”萧恕自顾走到一旁坐下,风逐退了几步,边退边冲着白鹭与十一使眼色。他们二人看向沈清晏,见她亦点了点头,这才一道跟着风逐退了出去。
待屋里头只余了她与萧恕之后,沈清晏便又行到了萧恕面前,重新跪下,等候萧恕开口。
帐篷内的灯花炸响了几声,沈清晏跪在地上,双手缩在袖子里。她的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汗,虽是面无改色,呼吸平顺,可这些都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渐渐升起的恐惧。
萧恕端得越久,她心里的害怕便又多上一分。
虽然,她昨夜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对话都一一过了一遍,如何应对如何回答也都仔细思虑过了。可是,她毕竟不是徐徽宁,她与萧恕私下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他几次三番地救过自己,而她也猜想萧恕应当不会在此时加害她,可她,还是对萧恕存了份戒心。
也许是她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了,只记得萧恕救过她,带她看梨花,教她弓弩,同她一道看夕阳……所以,她忘记了,他是皇子。
朝局争斗,派系之争,素来波谲云诡,更有甚者不择手段,拿人命来博弈。
或许,她应当感谢那日萧恕掐住她脖颈所带给她的那份惊恐相交的清明吧。也正是那日的那个眼神,那个举动,让她明白了一桩早该清楚的事。
她姓沈,她不是徐徽宁,没有郡主的头衔,没有权势的父母支持。她名义上与秦公国府有着亲眷关系,可这份关系在她阿娘那一辈时,就已经是表亲了,更遑论她。
她的阿爹虽生前是惠州刺史,可他阿爹是亦是自幼弃养之辈,根本没有什么父族可帮衬。
而她的阿娘,虽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有个乡君的封号,可承恩侯府哪里能当得了靠山?就之前那次平匪之事,都是由她出面谋划平息的。
像沈清晏这样的人,摆在寻常平头百姓当中,那自然是身份高贵的官宦姑娘。可是,像元京这种遍地都是贵人的地方,像沈清晏这样的人最是会受人白眼。
萧恕盯着她,见她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一方泥地,双手又紧握成拳藏在了袖中,当下便有些不忍。
他发现了,只要沈清晏开始害怕,开始算盘的时候,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将自己的双手藏起来。
萧恕叹了口气,道:“你算计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啊?”沈清晏不妨萧恕会说这样一句开场白,一时愣在原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能猜到我身边有察子,你觉得我就不知道哪些是被谁插进来当察子的?你很聪明,你心中也自有丘壑,你可以算准许多事,但你不是事事都能算无遗漏。”萧恕叹气。
“每一个察子,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或去或留,一切皆看机时。”
她听着萧恕这话,心中稍稍有些颤动。记忆中秦汐也曾执着棋子同她说过相似的话,‘每一个人,就像棋盘之上的棋子,只要时机得当,敌人也能成为助力。’。
这是幼时秦汐在教她棋艺时说过的话。
在秦汐眼中,这棋盘之上从来不是在弈棋,反而是在沙场领兵作战。
有道是弈棋如对垒,观棋如观人。所以,秦汐教她下棋,却从不准她与别人对弈。她宁愿同旁人讲沈清晏不通棋道。
“那殿下原本打算的时机是什么?”沈清晏忽壮着胆子开口,话方出口又觉得自己是因旧事缠心失了分寸,只得微低了头,盘算着如何绕过去这个话题。
原本的时机。
萧恕微偏了偏身子,他原本的盘算便只是先行救助灾民而已。
晟王不想让萧恕得过多民心,所以想干扰他赈灾一事,他知道,也明白。他虽不想与晟王争执,但也不代表就不会防备。
沈清晏之前让秦国公府的人假扮成周遭乡绅捐粮的这招,萧恕也想到了,且也用了。只不过就是沈清晏早他一步罢了,毕竟他派出去的暗卫并不熟悉周遭情形,与秦国公府相比自是落了下乘。
但这些,萧恕自不能直接告诉沈清晏。她信与不信暂且不提,只怕是他陡然这么提出来,依着沈清晏的性子又要多思忧虑了。
萧恕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郑重道:“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不想当你的敌人。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但你能不能……”他略一停顿,又道:“能不能就少算计我几次?”
“我知道你跟阿衍还有徽宁自小情义深重,我也没打算让你如同相信他们一般的信任我。但你是不是也太放肆了?你想让我帮忙办事就直接说,何必接二连三算计我?”
“搞得我跟个阴险小人一样。”萧恕最终是嘟囔着吐出这一句话的。
沈清晏的这一招,是苦肉计,也是想借萧恕的力,来查轩州水匪背后的人。
她只十一与白鹭二人,无法事事都查得清楚明白。
只要盯着她的人来抢夺这些物什,萧恕那头多少会被分出去些许注意力。无论查出来的人是哪一方的势力,自己也算是变相送了份人情给萧恕。
这便是沈清晏初时的打算。
她看着萧恕的神情,忽然便轻笑出声。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虽刚及弱冠但到底还是年少,比不得她两世为人心境苍老。
萧恕略有不悦:“你笑什么?”
“妾遵命。”沈清晏微屈了身子行礼。
“还有,以后同我说话,不准再自称妾。”萧恕听着那个字,便觉得不大舒服。
沈清晏心中忖了忖,寻思着如果不自称妾的话,那要如何回萧恕的话,自称名字吗?她虽不知应当如何再继续话茬,但也知晓此时断不能同萧恕逆着来,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应下来。
一场看似应当如狂风暴雨般的对垒,却在一段没头没脑的叙话当中结束了,就仿佛初夏时的骤雨——雷声大,雨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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