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听不明白,一双蛾眉紧紧拧巴在一起。她伸手抚了扶白鹭的眉头,又道:“罢了,你就好生养着,这些事,我自会去想。”
这主仆二人又聊了些许话,她嘱咐了十一好生照顾,便离开了白鹭的房间。
回到屋内,沈清晏提笔将她所见到的那个图案又画到了纸上。她蹙着眉,盯着那图案分毫未动,那图案正是荇林军的徽记。
近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有意无意都将矛头指向了荇林军,实在太过巧了,巧到就像是刻意要把荇林军拎到台面上一样。
“在想什么?”
此时沈清晏正在苦思冥想之中,不防身侧有人,甫一听得萧恕的声音,惊得手中之笔掉于书案之上,将方才所绘的图案粘污不少。
“殿下何时来的?”沈清晏平复了心绪,起身相迎,道:“天色已晚,殿下怎会此时到来?”这话刚一出口,沈清晏便觉得自己蠢。
明明白日里头他就说过,晚上会来寻她。
萧恕倒未在意此事,只是将书案上的图纸执在手中,问道:“在画什么?”
“今日在刺客身上看到的图案,是荇林军的徽记。”沈清晏自知瞒不住,便也不瞒了,反正萧恕早晚都会知道,不如早些同他说个明白。
“刺客之事,我会处理,你便好生休养,切记不可多思多虑。”语罢,萧恕将那图纸移到烛火之上,转瞬间,那张纸已燃为一团灰烬。
“对了,日前让翠柳传给殿下的信笺,殿下可着人去办了?”她执了把团扇,移步行至窗口。雨后的风分外凉爽些,倒是这仲夏之际最佳消署之物。
萧恕行过去,与她面对面坐着。“你怎么知道那些账目有问题?矿石开采,有高有低,并无规律。”
“因为殿下身在朝阁,您大约从不曾真正了解过现下坊间的物件价格吧?”她略笑了笑,又道:“也或许,户部里头殿下一个人都没有。”
“账目之上入库的铜铁矿石有高有低,看似正常,可是近四年来,民间铜铁器的市价却一直在涨。虽涨幅不大,但从祟元八年到十二年,已经涨了十文了。”
“就好似米价,有丰年也有灾年,丰年粮价低,灾年粮价高。今上登位之后并无大战,每每有的也都是南面的小争端,因此所制弓弩兵刃皆有定数。”
“每年皆有数量昧下来,这些矿产去了何处自是当查。”
她这般说着,却不见萧恕眸中带半点起浮,只是一直浅笑着盯着她看。她心中略忖了忖,惊道:“你知道这些矿产的归处?”
沈清晏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些矿产自开采到运送,一向都是层层关卡,严格把控,她查到之时便已觉得奇怪,如今看到萧恕的神色不免心中再起猜疑。
今上非是昏庸无道之主,若此事萧恕知晓只怕今上也清楚,那这些年所缺下来的矿产去了何处便极有可能是今上所安排了。
思及此,她心中便不免一阵恼怒。
她花费良久去查询这些线索,可到头来却是些无用之功,萧恕明明知晓却不告诉她,生生将她当个猴儿耍。
她站起身,独自坐到床榻之上,不去看萧恕。
眼见她入了内室,萧恕也不好直接进去,只能隔着屏风笑道:“我不是同你说了嘛,从账目上查,是查不出来的。”
“那你缘何不直接同我说个明白!”她冲着萧恕吼了一声,手中的团扇不停摆动。
萧恕轻咳了声,道:“我同你说了,你也不会信呀。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你自己去查个仔细。不过你方才的话也确实提醒我了,关于市价一事,我也得着人安排一下。”
沈清晏听得萧恕此语,只觉得心中更气,就好比萧恕在同她讲,谢谢你挑出了我没想到的错处,容我回头再补补,你再继续往下钻。
她气急了便从屏风后出来疾步朝着萧恕那头逼近,萧恕见她怒气冲冲当下便不自主地往后退,直到自己后腰抵在了一旁的软榻处,差一点便要躺倒。
“你这个人!”沈清晏着实生气,她狠狠地盯着萧恕,恨不得揍他几拳出个气。可一想到他的皇子身份,终究还是压下心中怒火,转头便将自己手中的扇子甩了出去。
萧恕忽然想起了徐衍从前说过的话。
他曾说过,沈清晏是个爱恨分明之人,向来便是个直爽性子。开心的时候大声笑,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执着柳枝追着他满院子跑,要揍他。
那时萧恕便曾想过,他是否也能有一日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追着徐衍满园子乱跑的样子。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时候终是晚了点。秦汐离世之后,她这些真性情全部都被藏了起来,哪怕她同意与萧恕结盟,可她依然并不完全信任他。
萧恕苦笑了下,沈清晏见他勾了嘴角,怒道:“你还笑?”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阿衍说你生气的时候能拿着柳条追着要揍他。”他站直了身子,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只觉得你一向擅藏,擅谋。”
“可是,你方才那幅行径,让我觉得阿衍说的,未必是虚言。”
沈清晏哼了一声,道:“你要是衍哥哥,我早揍你了。”言罢,又甩了甩头,喃喃自语道:“衍哥哥才不会算计我。”
言罢,她又看着萧恕那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脱口而出道:“以后谁嫁给你,谁倒霉!”
“何出此言?”萧恕挑眉。
“东西两风向来只有相互压制一说,哪里来得平起平坐?日后你的妻子肯定被你拿捏得死死的,这样还不算倒霉?”沈清晏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
她好好的,说这些作什么?人家一个皇室子弟,她一个外人哪来的立场置喙。
她方想开口扯些别的话茬,便听得萧恕坐回矮桌旁,手指叩着桌面道:“我的妻子,必定是个能与我平起平坐之人。”
沈清晏虽是觉着萧恕此举颇为怪异,但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能沉默不语。
一时间,二人皆沉默不语,沈清晏觉着萧恕神色怪异,便道:“殿下可曾用过饭?不如我给殿下备些酒食。”
“不必了。”萧恕出言拦阻,又道:“你陪我说会儿话。”
沈清晏点头,这便随萧恕一道坐着。
屋内薰香袅袅,萧恕不语,沈清晏自不敢先开口,只得一直陪坐。屋外翠柳端着茶水果子,见屋内这般情景便立即退去,将院中的仆奴都支开去。
“你觉得,圣上待我如何?”
甫一听萧恕此言,沈清晏心中一紧,未得想到应答之语,只是依旧低着头。
“你觉得,圣上待舅舅如何?”
沈清晏袖中的手紧了紧,手指触及玉镯,指腹尖所感,倒是让她思绪清明了些。
她深吸了口气,又换上一副虚假且端庄的仪态来。她端坐了身子,笑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叫‘一门三后’。”
“说是从前,有一户名门望族,家中出了三个女儿,皆为帝后。她们是亲姐妹,嫁给了三个不同姓氏的人,却都成了皇后。”
“更为要紧的是,都是同一片土地的皇后。”
萧恕未见喜怒,她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着。“生逢乱世,短短几十年岁月更迭,就已然换了三朝天子,且是三朝异姓天子。”
“圣上的心意,我猜不透,也不敢去猜。但我觉着,眼下这般,便是最好的了。”
世所皆知,何为功高盖主。
徐氏一门出了一个皇后,一个王妃,手握兵权,又掌北边防线,已是顶峰,外戚干政这个罪名,说来,便会来。
景帝非是昏聩之辈,若他日定下储副,而徐氏又与储副……
只怕,为了江山安危,徐氏也逃不出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后来呢?”
沈清晏敛了笑,正色道:“被灭了。”
短短三个字,却已是道尽一切不可说,不可盼之事。
暮鼓声起,沈清晏行至屋外唤了几声翠柳。不多时,这翠柳便已然立到屋前听凭吩咐。
她转身向着萧恕行了一礼,又道:“眼下已然宵禁,殿下此时回王府多有不便,今日殿下便在我屋里头歇息吧。”
语罢,未等萧恕应答,她又将一旁书案上的好些书籍取了过来,摆到萧恕跟前,笑道:“这是白日里答应殿下的书,殿下若是闲来无事,亦可打发辰光。”
“翠柳是殿下府上的人,想来最是清楚殿下的喜好。”说罢,她便退了出去。“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你去哪儿?”
“去外祖母屋里。”
晚风送凉,摇着院内竹枝微微作响,透过窗棂卷起书案上的书页,窸窸窣窣撩拨着屋内人心。
萧恕打发了翠柳,随意翻开一卷书。
那是本医书,上头绘着各式肢体所伤名目。
“倒还真是,全都一个样。”萧恕讪讪而言,看着这一屋子的陈设。
一几一案,绣架屏风,满屋物件都十分素净。
屋外弦月中宵,只有虫鸣声不绝于耳。萧恕转过身,坐至书案后。
这一夜,烛垂泪,人未眠,两人各生思量,却都不得安眠。
沈清晏不想萧恕夜半再回去的路上惹出事端,她也正想避开萧恕,此时在秦汐的屋子里头最是安稳。
沈清晏在老夫人的屋中,说是安寝,不过也只是随意寻的一个借口。
秦汐的床里头,布了好些机关。这事,沈清晏一直知道。
她行至床前,将手伸到床底,待摸到一个凸起的圆形机关,便将其转动。随后,榻下一侧便弹出来一个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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