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今上说,有人求娶我。”言罢,她迤迤然一笑,又道:“可是今上没同意。”

萧恕闻言,眉头稍稍一蹙,随即舒展,而后又问道:“可知是何人?”

沈清晏摇头,回道:“今上未曾明说,不过应当是个身份贵重之人吧。今上说我不堪与之相配。”

这话她瞒下了徐徽宁,却没有瞒萧恕。

一来,她与萧恕毕竟算是盟友,若是她被无端定了门亲事外嫁,只怕与他们二人之间的盟约都有损害。

二来,景帝毕竟是他的阿爹,她总觉着,即便是天家父子,这当儿子的多少也是会猜得准自家亲爹的心思才是。

她言罢,萧恕便复仰着头,看着天际。

夜风又起,拂过萧恕脸颊,似是连带着他心的霭霭层云都被吹散了些,一些锁于浓雾之中的依稀模糊景象,渐渐明朗。

沈清晏见他似在想些什么,轻声道:“殿下可是知晓那人是谁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喃喃道:“阿娘做的菜,真的难以下咽,可偏生她就是不服输,一得空,就会想要做些略带新意的菜肴。”

“阿娘觉得,她连顾家绝学流云十三式都能学会,做菜这种事肯定难不倒自己。”

“譬如,咸的白糖糕,甜的清蒸鲥鱼,酸的红烧肉,辣的粽子。那时,雪姑姑还在,她与霜姑姑都是打小跟着我阿娘的人。”

“每次,阿娘亲自下厨,她都会偷偷着人再做个相同的菜式,然后一人一半凑在一起摆盘。”

“菜肴上桌前,她都会偷偷同我讲,哪一面是能吃的,哪一面是阿娘做的。”说着,他便轻笑出声。

闻得此言,沈清晏心不免感慨,想来这位明德皇后应当是此地黑暗料理界的鼻祖了吧。没做个仰望星空出来,着实是给了几分面子的。

她又想到那半甜半咸的白糖糕,忽而明朗了。

昔日,秦汐也总是爱吃半甜半咸的白糖糕。她在尝这糕点的时候,不是在尝味道,而是在回忆旧日时光罢了。

“有一回,阿娘想要试着炖个鸡汤,可她非不肯用厨娘准备好的,偏要自己杀。我便瞧着她提剑在后厨一顿上下翻飞,然后端着已被大卸八块的鸡肉出来,上头连鸡毛血丝都没清理干净。”

“那一日,后厨险些没能做得了饭菜,一帮子人都在收拾被我阿娘弄得天翻地覆的烂摊子。”

沈清晏默默听着,由着萧恕诉说过往。她想,萧恕是当真眷恋过往雍雍在宫的时日罢。

“可是,如今想要尝,却尝不着了。”说罢,萧恕眸色渐暗,偏过头去。

沈清晏想要安慰一二,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伸手轻轻拍打了下他的后肩,轻声道:“我明儿给殿下做。”

卫国公一行人回府后,卫国公便独自去了自家阿娘的院子里头。

待听完卫国公说摆今日兰夜宫宴之事,徐老太太蹙着眉头良久,叹道:“雩娘,是不是有旁的打算了?”

徐家老太太自幼看着沈清晏长大,虽说不是长在身边的,但对她的为人还是十分清楚的。

依着沈清晏从前的性子,这等宫宴之上她必定是会想法子拒了萧如月的比舞。纵是拒不了,她也断然不会让自己得胜拿彩。

如今秦汐已经不在,她不但没有离开都城,反而开始在都城中走动,着实反常。

“儿子瞧着今日宫宴上的情景,怕是恕儿对雩娘也是存了几分心思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大晚上赶在宵禁之前,就先跑到了自家府邸里头来。

再加上他扯着沈清晏的那一幕。

怎么看,这俩人都是存了点事的。

“他休想!”徐家老太太听罢就气得拍了桌子,“这事,恕儿他想都别想!”

“阿娘莫要动怒。”卫国公生怕气着自己亲娘,只得缓和道:“儿子说存了几分心思,又不是说他存了男女之情。兴许,看在徽宁跟阿衍的份上,恕儿才多加照拂。”

“再者,即便他动了心思,那也得雩娘点头不是?就雩娘那喜欢平淡自在的性子,她断然不会让自己日日在那些规矩束缚之下度日过活的。”

徐家老太太听罢,伸手指了指卫国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末了,终是叹道:“我不管,总之这事你得上心。”

“是是是,阿娘自宽心就是。”

卫国公府这头大致还算好,而在承宣王府那头,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萧如月甫一下车驾,便跟着承宣王爷一道去了静室。王府里头的奴婢瞧着今日自家王爷主子的脸黑得跟块炭一样,当即就去禀了承宣王妃。

待承宣王妃赶到之时,承宣王爷已经手执了戒尺,眼看就要动家法了。

“王爷!”承宣王妃也顾不得旁的事,上前阻拦,道:“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如月自小便是咱们的掌珠,您从来就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今日怎还要动家法了?”

承宣王爷甩开王妃的手,怒道:“你自己说!”

萧如月本就觉得自己委屈,回府之后还被罚跪,现下已是泪眼婆娑。“阿娘,如月也不知晓怎么回事。”

“还犟嘴!”承宣王爷气到极点,随手将手中的戒尺甩了出去。那戒尺打到一旁架子上的白玉花瓶,上好的器皿就这么碎了一地。

“晟王妃给她自己娘家庶弟求恩典,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何关系,轮得着你多嘴?你拉扯了旁人下水也就罢了,你连你表姐都要一并拉下水去。”

“现下好了,陛下龙颜不悦,还连累了一众宴中女子的婚嫁!”

承宣王妃听着话茬不对,走到萧如月身边又仔细问了,这才将今日兰夜宫宴里的事都给摸了个明白。

也怪道承宣王爷这般生气。

晟王妃入王府多年未有所出,这换旁的富贵人户早就要左右纳了妾室入房了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景帝如今想趁着宫宴一并挑上几个女子入晟王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原本这事,萧如月就乖乖听着便是了,左右与她一个萧氏郡主无甚干系。可她偏要插上一脚,去护着晟王妃,不想让旁的女子去占了晟王妃的恩宠。

现下也算是引火上身了。

“你今夜就跪在静室之内,好好静思己过!”承宣王爷不再多说,甩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静室。

承宣王妃这才扶着萧如月起来,关切道:“你呀,晟王妃的恩宠不用你去维护,晟王必不会冷落了她的。”

萧如月瞧不明白,承宣王妃心里却是清楚。晟王需要肃国公府的支持,自然,这能承世子位的人选必定得是晟王妃所出的嫡长子才行。

景帝要指几个女子入王府,便入好了,左右也是摆在后院里头当摆设罢了。

“左右不过是作花瓶般摆进晟王府里头的,你去沾惹这等事端作甚?”

萧如月委屈道:“我也不单是为了嫂嫂。还不是那徐徽宁非要护着一个野丫头,我就是气不过。再说,徐徽宁都这等年岁了,还没许人户,还不准人提了?”

以徐徽宁的家世而言,她合该早早定下了才是,拖到如此年纪还未议亲确实有些奇怪。

只是,这再奇怪也是卫国公府的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萧如月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道。

“徽宁是你表姐,她的婚嫁自有兄长与嫂嫂作主,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胡言,像什么话?亏得你阿爹未有听到,不然哪里是跪着便能了事的?”

“什么表姐,她向来与我不对付。我看呀,她宁愿去当那个野丫头的姐姐,也不会与我称什么姐妹。”

承宣王妃听得萧如月言语了几次‘野丫头’,笑道:“你这野丫头野丫头地叫,说的是哪家的丫头?”

“承恩侯府那个什么表姑娘。皇帝姑父不是前些日子封了一个县主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临川县主。”

听得萧如月提及沈清晏,承宣王妃蹙着眉头细细想了想。

此前,宫中甫一传下这道旨意,她便觉得奇怪。后来听得平远侯府宴饮给她下了帖子,承宣王妃便想趁机会一会这位县主。

不曾想,她与萧如月到了平远侯府不久,两人便都崴了脚,只得早早离了宴席。

“那个野丫头先时从未在京中大小宴饮中露过面。也不知怎的,居然敢在皇帝姑父面前斗舞胜过我,真是不知好歹。”

听了萧如月这话,承宣王妃心中有疑窦反而消散不少。“我的傻闺女,你与她置气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孤女过于想在人前耀眼,想来也是个乳臭未干之辈。

承宣王妃料想,她年岁已至,此时无家无傍,自是要凭自身之力觅一个好夫家。只可惜在这都城里头,你没有权势单有才情,是进不了高门大户的。

“你是皇室郡主,满都城里还能有女子容貌胜过你,家世高过你的?那个临川县主不知进退,你难不成还真与她斗上气?你如此施为,多少失了些自己的身份。”

“你先乖乖在这里待一晚上,待你阿爹气一消,阿娘就嘱人放你出来。”

萧如月扁着嘴,满脸不情愿。

“你若是现下离开了静室,你阿爹可就不是罚你跪着,这么简单了。”

萧如月想起承宣王爷的面孔,只得皱着眉头应下了。

因是宵禁,萧恕不便再犯禁回府,就直接宿在了卫国公府。翌日一早,萧恕照常入宫朝会。

今岁入夏还算平稳,前几年每每入夏,便有几处郡县或多或少闹灾。朝堂上无甚大事,萧恕便在午时离宫回府。

甫一入院中,便见临水亭中已然摆上了席面。府中侍人回禀,说是县主一早便命人送过来的。

萧恕略微扫了扫桌上的菜肴——红烧肉,白糖糕,蒸鱼肉丸……每一盘都被分成了三份摆盘,每一份前还都摆了块小木牌。

“酸的红烧肉,酸甜口的红烧肉,正常的红烧肉。”箫絮笑笑,对着立在一旁的欺霜招了招手,道:“姑姑随我一道吃吧,咱们都很久没试过酸的红烧肉了。”

欺霜亦是笑笑,未有拂萧恕的意,便一道坐在亭中就着风送荷香,鱼跃花池,一道品着昔日旧时光。

宫宴之后,元京城中的富贵人户心中皆是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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