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茶盏放回原处,冷声笑道:“不知先生仙府何处呢?”
云鹄不料她会有此一问,一时间愣在原处,支支吾吾言不出个所以来。
“这桌上的点心,琼脂凝糕,荷花吐蕊,芙蓉泌蜜,皆是宫廷御膳。再者,这装点心的盘,也是上等瓷器,寻常人户根本用不得。”她敛了笑,问道:“朔阳殿下在此?”
云鹄听她此言,亦晓得瞒不下去,只得将茶盏子往桌上一摆,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同你说实话。”
他指了指沈清晏面前的茶盏,道:“这茶是他做的,这不刚做好,你就来了。这小子也不知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欠了你的情,拔腿就走,我拦都拦不住。”
沈清晏略显狐疑,云鹄便起身,道:“不信我就给你找找看。”言罢,他便起身,伸手抖了抖内室的幔帐,道:“子顾,你在吗?”
他抖了几下,又行至衣橱前,将衣橱打开,道:“子顾,你在不在里面呀?”
随后,他将衣橱关上,闪身走到了屏风后,对着萧恕,高声道:“子顾,你要是在,你就答应我一声啊!”
沈清晏见他如此不正经的模样,只得出言阻止道:“先生不必如此。”
云鹄闻言,对着面色铁青的萧恕挑了挑眉,笑着坐回矮桌前。“说吧,找我何事。”
沈清晏道:“我想同先生谈一笔交易。”
云鹄挑眉道:“说来听听。”
沈清晏道:“朔阳王殿下不日便会领旨出京赈灾。届时,有劳先生派得力可信之人,前往永安寺西麓,那里有一个庄子,我会派人在那处备好粮食药材。”
“有劳先生派人暗中将那些粮食与药材送往苍州。切记,此事不得外传,不到最后一刻,连朔阳王殿下,都不能知晓此事。”
云鹄笑道:“你不就是想帮他赈灾嘛,自己把粮食送过去给他不就结了?”
沈清晏见他不明个中之间,又将话说白了几分,“这些粮食,不为赈灾,而是救命。”
云鹄面上笑容渐失,疑道:“你是指,子顾此行会有危险?”
“云鹄先生虽是医术高超,但对这权谋之术到底是所涉不深。朝中局势波谲云诡,瞬息万变,我此举不过就是有备无患罢了。”沈清晏不愿说得太多,只点拔一二,便不再多言。
云鹄微微侧身,道:“你既然这么担心他,怎么不自己同他说?”
沈清晏不愿回答,只是道:“我言尽于此,还望先生亦能保守秘密,切勿让朔阳王殿下知晓此事。”
云鹄饶有兴致道:“若我不呢?”他笑得不怀好意,道:“你看,我同他十几年的交情,这事瞒着他,我于心不安呐。”
云鹄摆明了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便是想不明白,面前这个沈清晏,哪里值得萧恕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沈清晏嗤笑,道:“若先生执意如此,那便也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这种时候,输什么都不能输了嘴皮子上的功夫。
云鹄挑眉,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沈清晏执过茶盏,指复沿着盏壁划了一圈又一圈,随后笑道:“那妾便求卫国公出面,向先生提亲。”
云鹄听得此言,手中一盏子茶汤全泼在了自己身上,他连咳数声,道:“你,你说什么?”
沈清晏道:“先生同朔阳王殿下相识十数载。你说,若是殿下知晓,先生将娶我为妻,他会作何想法?”
云鹄回道:“即便是卫国公亲至,我若不从,怎么,你还能硬嫁不成?”
沈清晏笑笑,又道:“即便先生能推了卫国公,可你应当推不了圣旨吧?”她饮了口茶,又道:“妾自有办法请得圣旨赐婚。届时,先生不从,也得从了。怎么,你还能抗旨不成?”
云鹄伸着手,指了沈清晏半晌,方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断然不会为了你,同我反目。”
沈清晏点点头,道:“那先生见过殿下光着身子出门吗?”
云鹄气急,“那我就离开大稽,回我的素问谷。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能奈我如何?”
“先生说的对。”她面上笑容愈甚,道:“那我便着人去江湖上散播消息,就说先生始乱终弃,坏了我的名节还弃娶。届时,众口铄金之下,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听闻,素问南谷有死令,凡南谷弟子,不可见死不救,不可伤人性命。那若是让先生的同门知晓,我因先生而死,这算不算得上是先生借刀杀人呢?若是如此,依着素问谷的规矩,先生又当如何?”
头一次,云鹄在这口舌之争上,败得如此彻底。
他的身子微抖,气息混乱,一张面孔如染坊般,千变万化互换色彩。
沈清晏又换回一张和风细雨般的面容,道:“先生是个聪明人,自是知晓该如何抉择。”
云鹄怒道:“我就不明白了,子顾怎么会看上你?像你这样的蛇蝎女子,就该一生孤苦无依,独自老死。”
她起身,对着云鹄施了一礼,笑道:“若我当真如先生所言,独自终老,我必备份厚礼,多谢先生今日吉言。”
云鹄又道:“如此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女人,竟还有人说你好?”
沈清晏敛了笑,道:“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先生便认定我其罪当诛吗?”
云鹄不语,她又道:“若我是个男儿身,今日之事,先生是否会觉得我心思缜密智计无双,是个栋梁之才?”
“为男为女,是我可以选的吗?这世间对女子并没有这么多的包容,哪怕我再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
“还请先生好好钻研医术,早日习得改换男女身体之术,届时,妾一定登门求医。”
直至看不到沈清晏的人影了,云鹄这才伸手砸了手中的茶盏,看着一地碎瓷片,心下怒气似乎消了此许。
萧恕笑着坐回矮桌旁,另执了茶盏开始制茶。
“你还笑?”云鹄见他此举,心火又起,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温柔大方,生性良善,连只猫都不舍伤害的姑娘?”
“我看她比北谷最狠的杀手,还要毒上几分!”
萧恕笑道:“你不能因为不占理,就将责任怪到她身上。”
云鹄不由地啐了声,道:“就这种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女人,你要是跟她在一道,定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萧恕道:“挺好的,有心机有谋算,将来才能同我并肩而立。”
云鹄苦口婆心道:“常言道,娶妻求贤。这话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别娶个聪明的妻子,就要一个傻头傻脑只知听令行事的女人。女子太聪明,家宅不安啊。”
“待你他日觅得意中人,只怕你也不敢再提这话了。”萧恕将一盏茶做好,递过去,道:“先吃盏茶,顺顺气。”
云鹄不悦,道:“一盏哪够?都不够浇心火的,至少再来十盏。”
萧恕点头,笑道:“都依你。”
日光褪了红,暖暖晨光将他远去的身影映得逐渐模糊。
她记不清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待自己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在站在城外林中,看着远处萧恕带队,离开元京城。
“十一,你跟上去,暗中护殿下周全。”虽说云鹄已经将她准备的东西都带走了,但以晟王的性子,也不知是使了多少人过去。
而她此时能做的,就是让十一过去,暗中护卫,多个保障。
她又指着白鹭手中的食盒,对着十一道:“这个食盒也一并拿去。记得,一定要暗搓搓,交给殿下。”
十一接过手,看了眼白鹭,又看了眼沈清晏,问道:“暗,搓搓?”
沈清晏点头,道:“对,暗搓搓,你懂了吗?”
“姑娘放心。”十一笑着施礼,随即离去。
“姑娘,朔阳王殿下都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白鹭上前相扶,却见沈清晏依旧未动,问道:“姑娘?”
金乌居上,照临下土,杲杲日出,粲于玉林。
沈清晏喃喃道:“原来,我也有阳关折柳的一日。”
她回转身子,同白鹭笑道:“走吧,还有棋局未尽。”
二人一道回转,沈清晏由着白鹭相扶,坐回车驾内。
赈灾之时若有民乱,多半是因无粮可食所致。因此,晟王若是要出手,偷扣粮食,或损坏粮食是为上计。
她虽另行备粮,但只怕杯水车薪,不足以卫。她仍需想个法子,得让晟王出错,首尾不得兼顾。如此一来,想必他也无以为继,自己亦可置身事外。
她的指腹划过腕间玉镯,见车驾久久未动,道:“白鹭,怎么了?”
白鹭并未回答,她将车帘微微掀起,便见前头萧恕立在不远处。
沈清晏满心诧异,也不知十一同他讲了些什么。正抬头谷欠言,却见他发间簪着自己那根银簪,两颊红云氤氲,只得直接将车帘放下。
萧恕远远站着,瞧得并不真切。他提着食盒走到车驾旁,一手碰到车帘,却还是没有掀开。
他知道,她有自己为之坚守的事。此时她能来暗中相送,已是她所能做的极点了。
沈清晏看着着窗外那个模糊的身影,心里莫明有一些慌张。
萧恕隔着车帘,瞧着内里的身影,低声道:“等我回来。”
她听到萧恕渐渐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再次掀开车帘。
沈清晏目送他离开,直至浓碧遮没身影,她方回过神,转头看向十一,问道:“我不是让你暗搓搓地给他吗?你是怎么同他说的,缘何他还能一道进来?”
十一正色道:“林子里头最暗呀,自然是请殿下进林子才是。”
沈清晏气极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请他进来的。”
十一清了清嗓子,道:“我追上队伍,拦下殿下,同他讲,姑娘有物赠之,请殿下移步林中。”
一旁白鹭已然扶额摇头。
“你!”沈清晏一个‘你’字出口,气得不知应当如何指摘,只得转身对白鹭道:“白鹭,苍州之行,由你替代。”
白鹭摇头,道:“姑娘,十一这个驴脑子,他要是再让你受伤了怎么办?”
沈清晏怒道:“你也知晓他脑子不转弯啊!”她指了指十一,又道:“就今儿这一出,我哪还有脸见人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白鹭安抚道:“姑娘莫气,你放心,我一定教会十一,什么叫‘暗搓搓’。姑娘先回车里头坐着,我马上去教,一定教会!”
秋气已盛,草木萧瑟,枝头嘤鸣似在说,年华易老,岁不与我。
萧恕方归,便弃了马改乘车驾。云鹄见他一幅乐不可支的模样,道:“同你说了什么,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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