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答应乔絮晚的那样,李音确实遣了人去宫中请嬷嬷,只是花费了些许时间,六日后,连带一个嬷嬷并两位女官一道来了谢府。
那礼仪嬷嬷身着全无一丝褶皱的深紫华服,面容苍老而肃穆,身边立着的两位女官也同样表情冷肃,仿佛是被精心打磨过的大理石雕像,令人忍不住敬而远之。
李音说,这位嬷嬷姓钱,十二岁入宫,至今五十二岁,已在宫中待了四十年,手底下带过的嫔妃数不胜数,甚至连当今皇后都曾被她教导过。
而跟她一同过来的两位女官也皆年过三十,经验老道,左边那个叫夏荷,右边那个叫秋菊,都是钱嬷嬷的得力助手。
对于世家小姐的礼仪教导自然不如后宫嫔妃严格,钱嬷嬷此番过来,主要也只是教教坐立行卧,四行八雅。
内容说多不多说少也确实不少,且细枝末节较为繁琐,所以在教学开始前,她给乔絮晚定了规矩:
早上辰时初到专门清出来让她学礼仪的墨斋坐好,午时二刻回房用饭歇息,未时初再过来,直到酉时二刻结束一天教学,每晚照常布置课业。
乔絮晚乖巧应好,心中不免微微打怵。
第一日,她准时抵达墨斋,跪在蒲团上,听前方的钱嬷嬷不疾不徐道:
“老太太跟我说,你原先也是受慕大娘子悉心教导过的,想必礼仪方面也有一定基础。”
乔絮晚点头:“是,只是当时年岁尚小,学得不多,大多仅了解些粗浅的皮毛,如有哪里笨手笨脚的闹了笑话,还望姑姑多多担待。”
她微微弯腰,姿态柔顺。
钱嬷嬷颇为满意她这谦逊的态度,脸上的神色也不似初来时那般冷硬,语气祥和道:“无妨,你要是什么都会,我这一趟也算白劳动了。不过我得提前跟姑娘说一句,我这人于教学一道向来比较苛刻,说话也略直些,若有得罪,也请姑娘忍耐忍耐。”
“姑姑言过了,阿晚不敢。”乔絮晚浅笑道。
客套地寒暄过后,钱嬷嬷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教你坐立行卧,诗酒花茶,琴棋书画,以及六艺中其四——礼,乐,书,数,和女子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
乔絮晚面露不解,但抿了抿唇,没敢发问。
钱嬷嬷却直白道:“你有何问题大可直接说出来,一个月的时间不多,心存疑虑只会拖慢学习进度。”
乔絮晚略一颔首,道了声“是”,随后问:“姑姑所说的这些,前十二个皆是闺阁女子应修之礼,阿晚明白,可这后八个……是为什么呢?”
钱嬷嬷道:“先前老太太派人请我过来的时候,我本也以为只教些寻常的闺阁礼仪即可,但她又说你马上要议亲,让我在这方面也多提点提点你。”
她微微肃了神色,凝起眉头:“我不论你的出身如何,将来是妻是妾,你如今归我教导,我就会按照正室大娘子的规格来约束你,而正室大娘子,首要的职责便是执掌中馈,换而言之,即是要会管家。你若连算盘都不会打,连账本都不会看,那还谈何御下管家?”
说罢,她又稍展了眉心,随意道:“你要是不想学,也可以,反正凭你的相貌即便只会些风花雪月的本事,也足够当个宠妾。”
乔絮晚连忙道:“不!我想学!请姑姑指点!”她深深垂下头颅。
钱嬷嬷神情欣慰:“你有这份上进心就好,行了,话也不多说,你过来,今日先学学仪态和书法。”
*
戌正时分,栖鸾院。
“啊……轻点……”
“轻些啊……嗯……不成……”
“嘶——疼疼疼疼啊啊!!”
趴在床上、被捏中酸痛处的乔絮晚登时一个激灵,竭力挥动绵软如面条的胳膊将坐在她背上按摩的拂月赶了下去,一边慢腾腾翻身一边连声哀呼:
“我的祖宗……你项籍转世啊这么大手劲!哎哟……嘶……我看今年的武状元选拔你也不妨一试……”
拂月下了床,无奈道:“小姐你也太夸张了吧,有那么疼吗?”
乔絮晚长叹一声,仿佛命不久矣般虚弱地喘着气:“那个钱姑姑,真真儿厉害啊,不过学个仪态和写字,险些要去我半条命……你快帮我看看身上有没有哪里发青发肿的,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拂月依言掀开她的衣服察看,“好像没有,应该只是骨头酸痛吧?要不奴婢拿点药油过来给您涂涂?”
“啊,也好,也好。”乔絮晚一摆手,任她去拿。
守在旁边的鸢尾看着她这仿佛咸鱼一样平躺在床上的模样,不禁失笑道:“要是让姑姑见到您这不端庄的姿态,怕是又要拿板子了。”
乔絮晚撇撇嘴,道:“别提了,我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被打,老太太还真是会选人治我。”
“姑娘应该早就料到老太太不会让您好受了才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主动请求学习礼仪?”
“……”乔絮晚默了默,开口道:“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有些苦我也不得不吃,这些都是必需的过程。”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但鸢尾想不出来,于是挠了挠头,决定放弃思考。
恰好拂月拿了药油过来,她撸起袖子,将药油挤到手上,在乔絮晚格外酸痛的关节处细细涂开。
一股子奇异的药味瞬间在房间内弥散开来。
乔絮晚皱了皱眉,将脸埋进枕头,与气味隔绝。
她不大喜欢这种味道。
容易令她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拂月边涂边说:“等涂完药油,小姐还得抄书,今夜估计要很晚才能睡了。”
乔絮晚顿时更加愁眉苦脸。
今日课上钱嬷嬷让她写字给她看看,结果她写了之后,钱嬷嬷盯了好久,拧眉问出一句:“你这字是谁教的?”
乔絮晚支支吾吾地说,原是翰林院的先生教的,后来没人请先生过来,换成她兄长来教了。
钱嬷嬷道:“难怪。”
正当她心里惴惴不安之际,又听钱嬷嬷接着道:“这种行书可不是闺阁小姐该学的字体,太大,也太随意,最得体的应是簪花小楷,——夏荷,把字帖拿来。”
夏荷应了一声,转身拿来一本厚厚的字帖,放到她的桌案上。
钱嬷嬷道:“今日我先教你如何写簪花小楷,晚上你回去抄一遍《茶录》,明天带来给我看。”
乔絮晚强撑着笑道:“是……”
自己讨来的苦,也只能自己含泪吃了。
待周身的酸意稍稍减退之后,她舒展着肩背站起来,走到桌后坐好,认命地开始抄书。
夜深人静,她不睡,拂月鸢尾她们自然也没法睡,于是不甘寂寞地聊了起来:
“宝珠这些天是越发猖狂了,从小姐这偷的东西她说戴就戴,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欺仗咱们姑娘好性儿呗,况且她偷的首饰,都是大公子私下送给姑娘的,她肯定是掐准了我们不敢说出去才故意这样!”
“说到底还是老太太在前头镇着,让我们无处伸冤,也不知老太太对小姐哪来的敌意,竟就厌恶到这种地步,甚至还不让大公子对小姐好!想当初大娘子对可是把小姐当亲女儿看待的……这老太太难不成是怕多小姐一双筷子就能吃穷他们谢家?”
“嘘!别乱说!仔细教人听了去。”
鸢尾急忙捂住拂月的嘴。
拂月撅着唇:“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整个谢府就没几个人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小姐的,你就看后院那帮发放份例的婆子嘴脸,一群墙头草,每逢咱们过去,她们那鼻子都快要翘上天了!真恶心!”
鸢尾叹道:“她们向来是最精明势利的,眼瞅着姑娘不受待见,又很快便要走了,就一个赛一个地托大拿乔……唉。”
听着她们闲聊,乔絮晚也不免微微出神。
老太太告诉钱嬷嬷她马上要议亲,让钱嬷嬷多提点提点她,真的是提点成婚后该如何管家吗……
李音应当不会这么照顾她才是。
那究竟是想提点她什么?
想不明白。
她晃晃脑袋,继续专心写字。
那厢鸢尾和拂月不知又聊了些什么,许是受深夜影响,易感情激动,鸢尾携了她的手隐隐啜泣道:“拂月,你我也是多年交情,情同姐妹,如今一想到你和姑娘马上便要离开,以后也未必能再相见,我这心里是当真不舍!”
拂月也含了泪:“我也是啊,自大娘子走后,一直托你和玉檀姐姐她们照拂,我和小姐才能安稳度日,也因着我们,害你们得罪了这后宅的许多人,等我们离开了,不知道老太太会把你们分到哪里去,将来又会过得如何……”
鸢尾似是也料想到前路可能会有的坎坷,一时间哭得难以自抑。
听着外面饱含心酸隐忍的哭声,乔絮晚写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字,抬头唤道:“鸢尾。”
鸢尾听闻,立马拭去眼泪跑到她身边:“抱歉姑娘,是不是我打扰到您了?”
乔絮晚笑着摇摇头,握住她双手,道:“不必担心,临走之前,我都会替你们处理好的。”
“……?”
鸢尾不解。
乔絮晚略垂了眼皮,嘴角依旧笑着,低声道:“你们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我都会帮你们处理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