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老医生面色沉重地调出电子版CT报告,“他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是,情绪上的。”
“你不用担心,从CT结果来看,淤血已经吸收了大半,他近期应该会陆陆续续恢复一些记忆了。”
封展不解:“那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一方面是我说的,精神方面受到了些刺激,可能是回想起了一些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具体需要等他醒过来才知道了,但是不可太过激进。另一方面,这块淤血的位置…压迫到了视觉神经,他最近视力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封展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偏偏他在这两天出差……
“没事,我这边建议还是保守治疗,他已经做过一次开颅手术了,目前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再做手术。目前看来,淤血吸收不会太长时间,只是可能会对生活产生一些影响。”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不着急,他昏迷与大脑淤血没有关系,只是精神太紧绷了,等他休息好自然就会醒了,另外,醒之后如果他的视觉出现问题,去做一整套的眼底检查,排除一下生理性病变,如果眼底检查没有问题,那就是淤血的影响。”
封展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空气沉闷得像是要凝固一般。
远远看到病房的门紧闭,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封展几乎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劲,大步跑过去推开了门。
走廊的光透进病房,显得格外阴冷。
就在此时,窗外忽而划过一道闪电,将病房照得惨白,几秒后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病房里空空荡荡,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封展的脚步猛然一顿,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沈易阳不见了。
他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
封展立刻给陈誉航打电话,指尖用力到发颤,冰凉的金属声在耳畔响起,直到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这很不正常,封展挂了电话,又给周泠打过去,这次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怎么了?”
“沈易阳呢?”封展沉声问。
“啊?他不是在医院吗?他我走的时候他刚醒。”
窗户没关,狂躁的风卷起窗帘,呼啸着往病房里灌,混杂着独属于夏日的闷热与潮湿。
门唰地又被推开,陈誉航走进来,手中的饭盒在看清只有封展的病房后唰地摔落在地,艰涩地发出几个字:“他把我手机拿走了…”
快要下雨了。
沈易阳独自站在海边,捏着陈誉航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他却毫无反应,只是目光失焦地望着面前的大海。
天色已晚,沙滩上没有第二个人,海面波涛汹涌,不断拍打着岸边,像是想把沈易阳拖入深海。
他靠在那块大石头边,看不到向他逼近的海水。
沈婉去世之后,沈易阳选择遵从她一直以来挂在嘴边的“遗愿”。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去世了,就把我的骨灰洒进大海吧,自由自在。”
同样的深夜,沈易阳将她留在大海,这块大石头是仅存的念想,上面刻了一小行日期。
这是沈婉曾经最爱来的地方,如今变成了沈易阳寄托思念的唯一。
雨夜的车祸,命悬一线中昏迷的几个月,清醒后的崩溃与逞强,打封展的那一拳头,硬着头皮的求婚,貌合神离的婚后生活。
沈易阳想起来了。
当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事情,变成回忆再度出现在沈易阳的脑海时,所有反应仿佛全部失灵,留下来的只有漫长无边的情绪崩溃。
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
半晌,沈易阳启唇,语气轻得像片羽毛:“妈妈,你在哪啊。”
远处闪电刺破云层,暴雨倾盆而至。
强撑着的理智霎时破碎,沈易阳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吼:“你在哪里啊?”
崩溃被雷雨掩盖,朝着大海的方向跑了几步,冰凉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拍打上来,暴雨砸在他的脸上,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漫过小腿,沈易阳的脚步才慢下来,麻木而又迟钝地走向深海。
下一秒,一股大力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易阳什么也看不见,熟悉的味道却混杂着烟味闯入鼻腔,瞬间,迟来的记忆出现在脑海,让他茫然又无措的眨了眨眼。
封展早就戒烟了。
因为他们刚领证出来的时候,沈易阳梗着脖子,亲口对他说:“我不喜欢烟味。”
当时的封展只是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但身体力行,再也没在沈易阳面前抽过一次烟。
怀抱滚烫炽热,心跳犹如雷动,沈易阳忽然想起了他刚出院的那天。
那时他听完周泠说的话后心乱如麻,独自出了门,却发现封展坐在车内,闷不吭声地抽烟,见到他出来时有些躲闪。
原来,封展在为抽烟心虚。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豆大的雨,力气大得仿佛快要把沈易阳揉进身体里,沈易阳缓慢地抬起手,在空中僵了半晌,才一点点试探着落在封展的后背。
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近在咫尺的身体骤然一僵。
沈易阳攥紧他衣服上的布料,喉咙鼻腔都像是呛入海水般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我什么都没有了。”
沈易阳哭着说。
抽泣声小得几乎听不见,压抑着浓重的痛苦与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连封展抓他的手都感觉不到,情绪的洪水毫不留情地翻涌上来,将他残存的理智吞没。
而后他只感觉到颤抖的脊背被再度拥入怀中,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封展胸前的衣服,一双大手不断摩挲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哄小孩。
远处闷雷滚滚,暴雨倾盆而下,压过了沈易阳止不住的哭泣,顾不上此刻封展会怎么想他,也顾不上有多狼狈与失态,直到压抑着的哭声已经无法承载痛苦。
“我看不见。”
封展靠在石头上,让沈易阳的重心压在自己身上,不断轻拍着他的脊背,沉下声音解释:“医生说你的淤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可能会对视力造成一点影响,不过是短暂的,别怕,很快就会恢复了。”
“我不是余烨锋的亲生儿子,我没有亲人了,封展。”
封展瞳孔骤缩。
结婚一年,沈易阳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几乎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即便是在暴雨的深夜,沈易阳僵着身体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刻,也始终是戒备的。
他从来不向封展展露伤疤,泾渭分明。
可此刻在封展怀里,他就这么轻而果决地撕开尚未愈合的疤,将血肉模糊的自己暴露出来。
封展揉着他的后颈,拉开些许距离。
凸起的喉结动了动,眼底反射着晦暗的灯光,难得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在低下头去看沈易阳时,甚至生出了几分柔和。
沈易阳看不见,那双眼睛此刻散着,聚不上焦,但封展还是望着那双眼,一字一顿:“你还有我。”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太过于虚无缥缈,封展再度将他拥入怀里,“我一直都在。”
在很早之前,沈易阳就对爱情不抱任何希望,但此刻无论是复位的记忆,还是身体上的反应,都在提醒着他——他在依赖封展。
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脆弱也好,崩溃也罢,不应该展露在封展面前,他们只不过是契约婚姻,封展或许有喜欢的人,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深海。
沈易阳退了半步,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封展的表情,下一秒,身体忽然失去重心猛地腾空,被封展打横抱起。
“去哪?”沈易阳一把抓住封展的手臂,摸到了布料下结实的肌肉。
“回家。”
封展就这么打横抱起沈易阳,脚步稳健,沈易阳窝在他的怀里,竟然逐渐平静了下来。
没走一会儿脚步就慢了下来,沈易阳以为他要上车,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虽然他看不见,但气息牵扯出记忆,回的“家”不是别墅,也不是沈易阳的大平层,而是离海边步行三分钟的新小区。
沈易阳失忆后还没有来过,这时倒是想起来了,每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因为离海边很近,这是他埋在心里的秘密基地。
至于封展…
记忆回笼后,沈易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失忆的时候,本来以为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甚至像之前一样水火不相容…
但恢复记忆后,感情像断了线的珠子被重新串起来,他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封展的感情没那么纯粹。
“去洗个澡吧,会感冒。”
封展的声音响起,沈易阳脚步一顿,诧异地“看”过去。
现在他什么也看不见,洗什么澡,怎么洗?
封展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我不看。”
他的声线太过平静冷淡,正经得实在不像是会偷看别人洗澡,沈易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到房间的浴室里。
“毛巾和睡衣在浴缸旁边,温度调好了,我在外面,有事直接喊。”
沈易阳应了声,站在浴缸旁边没动。
等到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他才慢条斯理地脱被雨水和海水打湿的衣服,摸索着坐进浴缸里。
还是看不见。
浮力让他放松些许,沈易阳凭感觉看向门的方向,试探着小声喊:“封展?”
下一秒,门被轻敲了下作为回应。
一门之隔,沈易阳有些含糊的声音响起:“你还在吗?”
刚敲了门收回手的封展:“……在。”
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哦”,又没了动静。
“你能不能和我说几句话。”沈易阳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我有一点,害怕。”
视觉被剥夺的后果就是其他感官的加倍敏锐,说完后甚至听到门外的封展呼吸一沉,“我能进来吗?”
沈易阳一怔,脸被蒸汽蒸得通红,半晌才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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