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先回酒店休整一下，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品牌方会送来今晚的衣服，可以先试一下，试完衣服有一个杂志的采访，我跟他们说的是只能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谢桥闭着眼睛坐在车后排，忽然睁开眼睛道：“怎么还不走？”
谢桥团队一行人刚刚抵达海市，上了保姆车之后，粉丝们又涌了出来，但又很有默契地没有靠近谢桥的车，只在不远处摇着手幅。
助理黄妙道：“梁可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卫生间了，我们等她三分钟。”
“嗯。”谢桥点了点头，透过车窗望着不远处夏日阳光下的粉丝，“小吴呢，让他去买几箱饮料。”
黄妙尴尬了一瞬，咳嗽了一声，“小吴已经离职了。”
谢桥挑起一边的眉，他做这种表情都是好看的，黄妙嘤嘤道：“上个周五，你说让他走的。”
“为什么？”
“他刚来，没记清规矩，私自进您浴室帮您取东西了。”
“哦。”谢桥点点头，看样子不像是想起来了的，“那算了。”
黄妙点开iPad，把一个页面调出来：“新的三助公司那边已经在挑了，您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谢桥礼貌性地瞥了一眼，压根看也没看，“不用了，交给你挑。”然后调了靠背，半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夏日的阳光实在刺眼，透过摇曳的阔大叶片落下来依然晃眼，谢桥向后倚坐的瞬间，这样的夏日忽然带给他一个幻觉。
一个米白色衬衫的身影从车后十几米的位置跑了过去，他的侧脸只是一瞬间地落在谢桥的视网膜上，可谢桥忽然猛地坐了起来，降下碍事的车窗，向车后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望去。
看得出那人非常急切，刚从吹着冷风的接机口出来衬衫肩胛处就被汗打湿了，他向一辆刚刚放下客人的出租车招着手跑了过去，宽松的衬衫被跑动时带来的风鼓起，只留下一道模凌两可的背影。
那人上了车，车很快就开走了。
不远处的粉丝见谢桥探出头来，纷纷开始尖叫，谢桥神思不属地重新靠了回来。
黄妙探过身，帮他把车窗升起来，“怎么了？看到什么人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敏锐地向外望着。
“没什么。”谢桥没有解释，戴上眼罩。
刚刚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宽松的米白色衬衫，飞起来的衣角，因为要赶着接他放学而跑出来的汗湿的肩胛。
如果他哥哥还活着的话，会像王叔和王卉之一样慢慢幸福地发福吗，还是说会很注重自己的身材，每天健身保持体型？
他想起了他去医院里领到的病情诊断报告，嘴角的笑意又淡下去，如果手术成功，切除掉一部分的胃，那可能邓霄根本不需要健身，也能不发福。
谢桥现在已经能很平静地想到邓霄的病情诊断报告了，不会再歇斯底里，也不会疼到割伤自己才能镇痛。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邓霄那个时候没有选择放弃，痛痛快快地离开，而是去治疗，如果真的能治好的话，那也是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的美好结局。
可惜，现在关于邓霄的一切设想，都要在前面加上“如果”两个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臂内侧的黑色纹身贴的纹路，意犹未尽地回想着方才见到的那个背影，好像那是命运无意中对他开启的海市蜃楼，让他心中无数的“如果”可以片刻地落地。
今天的工作很繁重，他们只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了忙碌的试穿、定妆、采访、拍照、换妆，今晚的品牌活动上，谢桥是首次作为全球代言人出席活动，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好不容易该拍的素材和该配合的工作都完成了，黄妙心惊胆战地赶紧跟上去。
她是跟了谢桥七年的助理，她知道谢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桥没看见小跑过来的黄妙，脱下西装外套交给工作人员，径直走开了，黄妙心头有些打鼓，直直地迎上去，“您打算去哪？”
谢桥这才看见她，“我去洗手间洗把脸。”
“哦哦哦，好。”黄妙微一思量，觑着他的脸色，“今天还顺利吧？”
谢桥的脸色不算很好看，手指已经再次摩挲上了衬衫下的手腕内侧，黄妙的心情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而有些阴晴不定。
谢桥说道：“放心，没事。”
听到这四个字，黄妙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是她成为谢桥助理的第七个年头，刚刚遇到谢桥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狼狈：一个是初出茅庐卷生卷死也找不到工作的应届毕业生，一个是深陷负面新闻口碑全面崩盘的谢桥。
七年前的谢桥不过十六七岁，刚刚参加完高考，拿着一个即使放在素人群体里都足够炸圈的成绩，娱乐媒体铺天盖地的通告还没来得及发酵，谢桥就被拍到跟一群人在夜店里买醉，那张照片足够的清晰，桌上翻倒的酒瓶、桌上其他人的醉态和闭眼休憩的谢桥。
照片里的谢桥披着一件长袖外套，手腕搭在沙发扶手上，微微侧着，露出清晰的、可怖的割痕。
这样一张照片刚刚上网，就一石激起千层浪，“谢桥未成年夜店买醉”、“谢桥自残”、“谢桥严重心理问题”的词条在社交网站榜单上久居不下。
谢桥签的公司花了大心思打压，但事情毕竟涉及到未成年，非常敏感，对谢桥的负面评价也越来越多，还有人跳出来声称自己小学时曾受到谢桥的校园霸凌，说是被谢桥用椅子砸了脑袋，绘声绘色细节翔实，为了提高可信度，还附上了当年一张医院的诊断单。
一时间，有关谢桥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天才少年本就是热度很高的话题，天才少年的人格缺陷更是火爆的噱头，一波又一波热度不减，连公关公司都无能为力。
已经隐退的许落山重新找回了社交账号，言简意赅地对那条声称谢桥霸凌同学的热搜回应了两个字：狗屁。
一群人终于找到新的目标，在许落山的评论区开始了新一轮的网络暴力，好在许老爷子这几年退休身体锻炼得很好，精神矍铄能吃能睡，亲自下场开始对线开撕，场面一度失控。
一番烈火烹油，话题度被炒得空前的高，通稿与谣言齐飞，各种小道消息真真假假，已经吵到谢桥路人缘全面崩盘的地步。
谢桥签的公司一开始还力度十足地反击，但是到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偃旗息鼓了。直到一个月之后，谢桥终于出来说话了。
他的回应很简单，只是在社交账号上发了一段话：
首先表示希望未成年不要效仿自己的行为，其次否认了一些无聊的指控，最后表示非常抱歉占用公共资源。公事公办得简直像是工作人员登了他的号，澄清得隔靴搔痒。
然而蹲点蹲了一个月无聊得头顶上都要长草的黑子们终于逮到了活人，炮口还没来得及对准，就被谢桥接下来的微博炸得熄了火。
那条微博只有五个字：暂退圈，勿念。
发完之后，这五个字就被他上了置顶。
话题度最高的巅峰期退圈一年，很多人都觉得他疯了，能不能回来另说，再回来如果没有导演肯捧，那就不知道已经退化到几线去了。
黄妙正是在这个时候成为谢桥的助理的。
或者说，她的出现卡在了一个微妙的节点上，招聘公告是在出事前发出的，但是面试是在宣布退圈后进行的。
同期许多竞争者见谢桥塌房，纷纷四散，最后竞争者也就只剩下十几个。
按理说，一个暂退圈的明星不太能用得到助理，谢桥一开始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那个下午，在谢桥跟几个面试者见过面之后，黄妙被留下了。
黄妙到现在都记得面试的那天，由于谢桥和公司原本就抱着不再需要助理的态度，地点就定在了一个氛围轻松的咖啡馆，几个同期面试的人都比黄妙要大一点，点咖啡点得官方客套不出错。
黄妙一拿到饮品单，发现上面还有奶茶，眼睛立马就亮了，絮絮叨叨地确认了两分钟的配料。
等她点完，才发现一群人都在看着她，立马就窘了，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倒是谢桥望着她笑，说：“没事，我也很喜欢喝奶茶。”
谢桥也点了奶茶。
谢桥虽然眉眼凌厉，但笑起来时弯弯的，很有少年气，像个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弟弟。
虽然来之前有很多顾虑，但看到这一眼，黄妙忽然就被蛊住了一般，觉得网上那些耸人听闻的谣言简直离谱。
于是当黄妙留下，听公司的人很专业地分析了许多未来的风险之后，被问及愿不愿意成为谢桥的助理，她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雇主没真想让人来，应聘者也没真想来，但就因为一些无法解释的、莫名其妙的原因，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七年。
在这七年里，黄妙慢慢地从啥也不会变为独当一面，也知道了谢桥的很多秘密。
她知道得越多，越了解谢桥，反而越心惊胆战。
谢桥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雇主，待人宽和，不摆架子，即使是她由于经验靠匮乏犯了很大错误也会帮忙在公司层面掩盖过去，给的薪酬十分令人满意，平时发红包也大方，且事业处于飞速上升期，如果说拍红一部电影就飞升一次的话，他估计早就到九重天了，再说，谢桥也真没什么桃花绯闻，实在是不存在后顾之忧。
但这都是对外的。
如果只是注视着谢桥如何对待他自己，黄妙又会陷入无能为力。
谢桥的手臂内侧常年贴着纹身贴，有时是肉色的，有时是有设计感的黑色，因为这一点，他受到过很多攻击，但黄妙知道，他没有办法。
谢桥家里的浴室从不许外人进，只有她进去过，那还是他退圈时期。
谢桥那天迟迟没有出房间，消息和电话都联系不上，眼看再不去就赶不上飞机，黄妙只能私自进了他的房间，然后看到了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一幕。
谢桥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躺在浴缸里，头发粘在苍白的额头上，红色水波微荡，黄妙的灵魂开始无声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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