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国外代表团来T大研究生科研中心进行参观。凌准一早就被尤教授叫去做例行准备。
“怎么样？今天叫你来没耽误工作吧？”尤教授看上去十分亲和慈祥，正笑的见牙不见眼拍着自己身旁的优秀弟子。
凌准今天难得的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打上了黑色的领带。看上去分毫不失精英气质。
“不忙。”凌准笑道，“正好我有朋友，趁着学校开放，也想进来的。”
“那正好啊。别紧张，你就简单的介绍一下你们正在做的课题，顺便给他们介绍介绍你的公司。”尤教授说，“今天来的那些海外高校的代表团不只有计科的，还有很多别的专业的，能力都是实打实的。没准你还能挖几个人才去，哈哈哈哈。”
他一面陪着老头笑，一面在心里打鼓。自从凌准知道这次代表团来自美国之后，他总是有些恍神。
段之途他们要下午四五点才过来，信工学院准备工作忙到下午两点，剩下这段时间，足够凌准和这些人周旋了。
凌准领着信息工程学院的来访者逛了T大的信息工程学院，虽然团内也有一些中国人，但凌准依旧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对面的学校的领导直夸他，夸尤教授手底下带了个好苗子。
送走了信工学院的人之后，尤教授才悄悄地在凌准耳边说：“这老洋鬼是哈佛的教授，在这跟你玩互吹这套，意思就是想把你挖走。”
凌准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挖走，他的重点停留在教授的前半句话：“哈佛的？”
“嗯。”尤教授说，“他们学校应该来了不少学生的，有很多都是中国人。”
这样吗。
“尤教授，凌师哥！”
凌准抬眸，看见远处跑来了一个穿着T大志愿者马甲的学生：“这波比较杂，哪个系的都有，什么经管学院、人文信息学院，哦，好像还有生命科学院的。”
尤教授看了眼手表，对凌准说：“他们没有带队教授，学生自主来的。你帮着带一下吧，我还有个会，我得去会会那帮老伙计。”
凌准点点头，目送着尤望舒离开。转身和志愿者说：“等会麻烦你带他们去信工学院楼下吧，我很快过去。”
“好的师哥，交给我吧。”
凌准转身准备离开。今天他烟瘾突然有些犯了，今天来了一堆别的学校的老师学生，有点不习惯，还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抽。
一根烟抽完之后，他和志愿者正带领的身后的学生团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像是被其中的某种气息勾了魂，倏然间驻足在原地。
就像是来自异国的朗姆酒香。
不会错的。
凌准站在原地垂眸，历经了短暂的心理斗争后蓦地转身。
两束目光交汇之时，仅仅是那么一眼，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经年的暴风雪。
还是那双瞳孔，还是那副面容。
是足以让凌准碎掉的那六年里缺失的那个人。
时湛比他更早回头，因为他更早看见了站在队伍之前的凌准。这十几秒他在心里谱写了无数开场白，可真等到凌准转身的那一刻，所有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哥。”
凌准驻足在原地，却久久回不过神。这六年的风雨比他想象中的杀伤力要更大。成百上千个日夜里，他在梦中无数次牵挂飘远在海外的时湛，现在人真的站在他眼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得了病，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等到凌准强忍着不适草草的完成了教授交给他的任务之后，他才真的正经和时湛坐下来搭上话。
时湛面上没变，却瘦了很多。着装十分休闲，穿着宽松的运动连帽外套，看上去还是个学生样儿。但凌准没来由的觉得他比从前多了点儿病气，看上去比自己这几年还要累。
他们没有离开学校，而是随便在学校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长椅上。凌准不自知的从口袋里摸出来烟，点着了之后才发现时湛在看他。
凌准把刚点燃的烟熄灭之后又扔到了垃圾桶里，又强装无事地开口问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时湛回过神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大拇指正在摩挲屏幕，“前天飞机落地的。”
凌准点点头：“跟着学校来交流的？”
时湛“嗯”了一声：“刚好有这个机会，就来了。”
“一上午都看什么了？”凌准问他，“就看了信工学院？”
“没有，先去看了生命科学院。”时湛又补充道，“他们听说计算机系有个学生自己办了个很大的公司，什么部门都有。就非要过来看看。”
凌准忽地笑了：“那你是不是原本没想来？”
他想一定是。因为时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所有的计算机课都不感兴趣，高中入门级别的编程都能让他编的一塌糊涂，都到了一赶上信息课就想逃的那种程度。
他没想到，时湛摇摇头，说：“想来。”
“知道你可能在信工学院，教授嘴里的那个学生和你姓氏一样。”时湛依旧低垂着眼眸不看他，“就是.....”
“就是什么？”
“那些履历，听起来不太像你。”
时湛站在门口听着往回赶的尤教授简略地和带队老师交谈了几句，他丝毫不感兴趣。成堆的英文中，他直勾勾地被偶尔蹦出来的“Ling”的发音吸引了注意力，才把目光聚焦在教授身上，甚至仔细到去读他的唇语。
“说我什么了？”
时湛抬起头目视前方，有些难以启齿的说：“说那家科技公司创始人很年轻，明年就要读完研究生毕业了。却早在大二那年就创了业。可是他刚创业的那一年很穷，吃饭都有上顿没下顿，谁的资助也不要，非常肯吃苦，也非常......一根筋。”
尤教授说，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学生。可只有他相信，凌准一定能成功。
凌准很认真的问他：“听着不像我吗？”
“前半段像。”时湛说，“后半段不太像。”
也是。
时湛记忆里的凌准，确实很多时候能吃苦也有些轴，但绝对没有穷困潦倒到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
“那时候确实轴。”凌准态度上十分坦诚，没有时湛想象里重逢时的那种冷漠和傲气，“不愿意跟家里要钱，也不想求他们帮忙。”
时湛回答他：“所以，其实你过得也没有那么好。”
凌准突然被他这句没来由的话噎住了。
“为什么学会了抽烟，为什么和家里关系不好，为什么要利用创业这件事折磨自己。”
果然来自过去的一切，无论到了哪般境地，都还是宛如一把利刃。而时湛近乎是刀刀见血。
认识凌准的人，上到长辈亲戚，下到师长同学，说他什么的都有。说他跟家里关系很差所以连过年都不回家；说他家里很穷，穷到他已经失了智、发了疯，想钱想到大二就开始创业。
只有时湛知道，他创业、吃苦，就是为了较劲，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忙碌、痛苦。
就像他学会了抽烟一样。
时湛觉得，这一点也不像他哥，因为从前能干的出来这种事的人，怎么想都更应该是自己。
凌准一时间回不上话，这次没再顾虑时湛介不介意。他重新点燃一根烟，正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
“那你呢？”凌准反问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跨校交流？”
更多的话，譬如“你妈是怎么同意放你回来的”“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包括那句“你呢？过得好吗？”。
凌准全都问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
“不是。”
“我不跟他们回去了。”时湛说，“我想回来。”
凌准不明白他这句“想回来”是什么意思。
“——嗡”
凌准猛的被拉回现实，手机连看都没看就接了电话：“喂。”
段之途在电话对面说：“准哥，到你学院楼下了，给你发信息怎么也不回啊？我们都逛完了，走啊，吃饭去？”
凌准这才记起来他把这帮人忘了。
他看了时湛一眼，对着手机那面说道：“知道了，学校门口等我们。”
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段之途满脸茫然。
“怎么了？”宁栀亦问他，“凌准去不了了？”
段之途摇摇头，对着她和程执说：“准哥说，学校门口等他们。”
他的重音落在了“们”上。
“不至于吧？准哥不会把这场聚会当成招商会了？又加了几个外国人陪吃？”
段之途直觉已经猜到了什么，凌准很清楚这场聚会是同学聚会，不光他们四个，过去班里很多玩的好的都要去。
多出来的人只能是他们班的。
并且跟着外国学生代表团来的。
等到他们站在T大门口真的看到时湛的那一刻，三个人愣在原地就像是三只吃惊的鹌鹑。
时湛原本还有些局促。六年前的不告而别，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曾经那帮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见面之后，段之途率先走上前来锤了他一拳，虽然他眼眶有些泛红，可张嘴还是原来的腔调和态度，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我说时大少爷，您还知道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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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异国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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