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帮凌准续上龙井茶的时候，茶杯还止不住地冒着腾腾的热气。
“按理说，心理医生是不可以把病人的**告诉他人的，哪怕是家属也不可以。”
听见孟河这话，凌准第一反应是自己确实很贪心。
他是真的想从孟医生这里知道多一点儿关于时湛的一切，哪怕是几个字或者一句话都行。
明明已经是结果注定的事情，凌准就好像还觉得自己不够疼似的。
“我明白。”凌准说，“孟医生，您不用为难。”
孟河的表情终于在此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那样子笑意盈盈的。
他实在是不忍心。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吗？”
凌准很意外他会这么问，他也只有在孟河说出“小朋友”的时候短暂的思索过那么几秒。
可能是时湛谈话的时候自愿说出来的，也可能是夏连枝告诉他的。他不在乎，如果时湛愿意，他就愿意。
“不是夏连枝告诉我的。”孟河自己回答了凌准心里的疑惑，“其实时湛也没明着提，只是言语间，早就说的明明白白了。”
“他说，他总是能梦到你。”
——
心理医生总是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只要不是过度固执的患者，他们总是能凭借自己柔和的气场和可靠的话语让患者开口。
显然时湛不是前者，生病的这些年，反倒是将时湛“柔化”了。
孟河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场疏导也许会比想象中的容易。确认了时湛愿意配合之后，两个人的交流你一句我一句地顺利进行着。
孟河问：“带你来的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这句话过后，时湛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时湛的世界里，起码在这六年间，没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愿意说。
但他对于心理医生有一种比对普通人更浓烈的信任，就像他信任他在美国的心理医生一样。
时湛觉得，不管怎么样，反正心理医生不会像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不会再抛弃自己一次。
“是一个总会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
焦虑症患者最典型的症状就是睡眠问题。要么失眠，要么多梦。梦境千变万化，只是没有一场是柔和又美好的。
时湛就是其中之一，只要是能睡着觉的每一晚，他都会做梦。
梦见凌准，梦见凌准没有在他身边，梦见凌准永远也回不来了。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时湛梦见了高三那年的某一天。具体时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那天他们正忙碌着准备参加竞赛。教室里的同学们脸都是模糊的，他谁也看不清，只能看清凌准。
只不过这个画面没有停留多久，紧接着，凌准就消失了。
他梦见自己被曲丹关在囚兽笼中，无论他怎么撞击想要逃走，却全部都是无用功。
时湛讲述自己梦境的时候和聊其他事情的时候不一样，哪怕事到如今他还是会觉得恐慌，就好像是讲这些话的同时，又被捞回了过去的日子里。
孟河认真地听，并朝他投掷一些问题：“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是怎么能确定梦里出现的场景一定是高三那年呢？”
时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听起来很扯，但他还是说：“感觉，就是觉得状态不一样，觉得要有坏事发生。因为我看不清大家的脸，明明所有人都在说话，可我就是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孟河点头。
就好像我们站在现在的视角回看过去，如果真的已经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对于当时的心境也就完全不同了。
“六年很难熬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时湛这个问题，他倏地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答。
良久，他低声答了句：“再怎么着，其实也算是熬过来了。”
孟河在时湛不注意的时候下意识皱了皱眉。
时湛这是在逃避。
“那最难熬的是什么时候？”
时湛垂着眸，自知应该是逃不掉这些了。
他有一瞬间想让凌准坐在旁边听。只有凌准听着，他才觉得自己没有白说。
就像是体内的黑白天使在打架，白天使说，自己不想让凌准听着。
他不能往他哥心上插刀子，他不能让他哥疼。
“发现自己不对劲的那段时间吧。”时湛深呼吸，咬了咬牙，继续往下说，“他们好像只是觉得我每天没个人样，病怏怏的，养在家里看着太烦人、太糟心，所以才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
时湛抬起眼，十分平静地朝着孟河说出了一句让人心里揪着疼的话：“孟医生，我觉得至少在这整整六年里，没有人是爱我的。”
时湛的眼眸里亮亮的，太平静也太惹人怜惜。孟河看了看手机里凌准发来的他们高中时期的合照，和六年前时湛在合影里那副桀骜冷酷，又带着些叛逆和狠劲儿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
“你刚离开中国的时候，或者说你刚离开他的时候，不觉得难熬吗？”
时湛垂眸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思考。
“那个时候，更多的可能是觉得委屈吧。”
“孟医生，我只是.....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来被我爸妈发现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抛弃，觉得我这么做是伤天害理。”时湛说，“所有我最亲的人都在拼命把我往深渊里推。”
“没有一个人帮我，就连我哥也是。”
——
孟河把这些话转述给凌准的时候，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后悔。
他一直都认为，可能只有凌准知道了这些真相，时湛的病才有机会更快的好转。
更何况这些话就连孟河一个第一天认识他们的外人听起来心里都被揪得生疼，到了凌准这里只会杀伤力更大。一时间所有的信息和言语猛地涌入，才让凌准拿着这些报告单有些不知所措了。
凌准也觉得，其实时湛说的没错，当初是自己太狠心，非要把疼了十几年的小孩儿往外推。
那时候他当然想过后果，只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本以为这样会将对时湛的伤害降到最低，现在看来全都是自己自负的空谈。
凌准强打着自己的精神终于说服了时修宴之后，他近乎是用着自己最后的精力回到孟河的办公室里找时湛。
明明只是一个小时没见到，凌准却觉得像是又过了六年。
办公室里只有时湛自己，正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补眠。他现在睡觉很轻，听见开门的声音就瞬间醒过来，看见来人是凌准之后，刚绷紧的精神又松弛下去。
时湛站起来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凌准没回答他，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他将时湛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凌准埋着头，吮吸着时湛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然后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时湛张开双臂回抱住他，还闻了闻凌准身上的味道，感叹道，“身上怎么一股咖啡味。”
“我来晚了。”凌准回应的是他前半句话，后半句就这么被掠过了。
“没事啊。”时湛说，“我才要和你道歉。”
时湛缓缓地松开他，牵着他的手，像刚才看着孟河一样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凌准：“我的病是我瞒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本来以为能好的，后来发现好像不行。我刚才和孟医生聊过了。”
“哥，你让我住院吧。”
凌准想了一路的话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时湛抢着全都说完了。
“工作单位那边不用担心，他们给我的入职时间没有这么早。”时湛把自己安排的井井有条，“我住一段时间，治疗一段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
凌准还是理智地问他：“为什么突然愿意住院了？”
最开始时湛的病是瞒着他的，断药是瞒着他的，就连去医院都是因为凌准自己不放心主动提出来的。
时修宴和他说，患者大部分都是固执的。时湛这种有主意的就更是了。他也想不通，时湛怎么就突然愿意配合治疗了。
“不想让你为难。”时湛说，“我也不能一直都是病人。”
时湛是不是病人，凌准都不在乎。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好不了，他也愿意陪着时湛一辈子。安抚他脱离惊恐和痛苦，抱在怀里，当宝贝，当一辈子。
凌准牵着时湛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指关节。
时湛看出凌准还有话没说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说了。
凌准没有想到过孟河转述给他的那些情景和话，时湛那句“没有人爱我”就宛如是他真的亲耳听到过，至此还在他耳边不停回响。
每回响一次，凌准就像要被撕裂一次那样痛苦。
凌准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开口的声音显得不哽咽。
他试了两三次，后来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做不到了。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在别人嘴里被“沉稳”、“成熟”、“冷静”这些词形容了二十五年的凌准第一次彻底崩溃，他抱着时湛，埋着头停滞了所有的动作。全身上下，只能感受到眼泪在不停地流淌。
时湛觉得自己肩头一热，便止住了所有想说的话。难得温热的手掌贴在凌准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怀里无助的人。
这个动作代表安抚。从前都是凌准捏他，今天却忽然间调了个个儿。
就好像病了的人是凌准。
久等了家人们！恢复更新，欢迎各位留言提问点梗番外，我实在太忙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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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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