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小雨宛如将整个京华的泥土全部翻滚了一遍,第二日清晨一出门,扑鼻而来便是泥土和青草混杂在一起的清香。
凌准这两天非常忙,早出晚归,没个人影儿。早上八点左右,时湛一个人把时修宴送到了高铁站。
火车来之前,时湛还给时修宴拿上了一堆京华市十分常见的“特产”。
时修宴看着还没完全大病初愈的儿子为自己忙前跑后的,难免有些放不下心。有些话说出口就觉得愧疚,不说却又没机会了。
时修宴趁着时湛帮他整理大袋大袋的特产的时候试探着开口道:“湛湛啊,有些话,爸爸还得再嘱咐嘱咐你。”
“嗯,您说。”时湛手底下倒腾不开,看上去根本没分多少注意力给时修宴。
“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对你、对小准伤害都很大。但那都是我们做错了的事情。”
时湛听见时修宴又开口说这些,手上的动作明显停滞了几秒,之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直到他把第二袋东西也全部整理完毕,才坐到位置上,垂眸听着时修宴继续讲。
“爸爸知道,这些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释怀。”时修宴拍了拍时湛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感慨道,“你们都有大把的时间。爸爸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你,和小准能好好的。把你们的日子过好,不要折腾自己,也不要再为难自己。”
“我们做父母的,只要看见你们好,那就比什么都值。”
时修宴自己也清楚,这些话现在才说出口,已经晚的黄花菜都凉了。但他还是要说,说自己愿意接受,说自己愿意为了孩子们改变。
时湛受不了老时同志跟他煽情,压着情绪跟他掰扯道:“知道了,您也是,越来越啰嗦了。”
“您回去之后也要劳逸结合,过些日子,我们一起回家看您。”
“家”这个字,越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时湛心里的概念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从他六年前拉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起,他好像就已经没有一个能算得上是家的地方了。
不过他现在有了。
他有两个家,一个在不远方,一个在身旁。
送走了时修宴之后,时湛看了看自己最近的日程。他报道的时间在下个月初,最近还是挺清闲的。
最近段之途和程执那几个人越来越八卦,每天都在微信群聊里轰炸他,问他消失这么久到底去做什么了。凌准最近工作忙,医院公司两点一线,那些每天被他们刷到99 的消息估计是一条没看见,只剩下时湛一个人瞒天过海地舌战群儒。
时湛也觉得好笑,一个刑警,一个程序员,也不知道每天哪来的这么多闲工夫。他刚准备艾特全体成员,问问今晚要不要聚餐,消息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凌准的电话。
时湛正从高铁站往外晃悠,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卫衣,一只手正插在兜里取暖,另一只手接通了电话:“喂,哥。”
“你爸已经上高铁了?”
“对啊,刚发车,我正往家走呢。”时湛说,“诶对了,今天晚上你......”
还没等他说完凌准就将他的话打断:“今天晚上我不回家吃,有个应酬。”
听他这么说时湛一时间还觉得有点儿失落,他都好久没和凌准两个人坐在一起正经吃顿饭了。但凌准的工作他也不愿意添乱,于是懂事地答应了他:“好,我知道了。那你几点结束?我可以去接你吗?”
“不确定,今晚的局比较大。”时湛还能听见一点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凌准说,“我让徐阿姨四点半到家里去做饭了,她会给我汇报情况,你不许凑合,听话,别让我操心。”
时湛不禁发自内心的佩服凌准现在的执行力,真不愧是当了老板的人。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最后,时湛嘱咐他道,“你少喝点酒。”
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地挂掉,时湛也只能认命。撇撇嘴,无奈地删掉了自己在群聊对话框里打出来的一行字。
【段之途】:准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感情淡了是吗?
【Z】:我哥在赚钱养家,勿cue。
今天的时少爷乖乖听他哥的话,按时吃了饭,按时吃了药。坐在床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着日落西山,连夜市的小车都收摊了,还是没能等到他哥回家。
眼看着十二点都过了,凌准还没回来。时湛甚至都不知道今天凌准聚餐的地点在哪,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去打扰他。
他不想吃安眠类的药物错过凌准回来,可凌准不回来他又睡不着。
时少爷百无聊赖地翻着微信列表,正觉得自己想一个在家等老公下班的小媳妇,下一秒他就看见程执发了条朋友圈,是在公司加班的日常。
“喂,程执,你还在公司加班吗?”
电话对面的程执似乎已经快累到猝死,说话有气无力的回应他:“不然呢?少爷,你半夜不睡觉,这个点儿搞什么体察民情啊?”
“凌准今天是不是去聚餐了?”时湛从床上坐起来,换成了盘着腿的姿势,“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大概几点结束?”
“准哥?”程执思考了一会,才努力理清了自己满是代码的脑回路,“他确实是有应酬,在哪儿我可不知道。跟他吃饭的那群人岂是我这种无名之辈能接触到的。怎么了,他还没回家呢?”
时湛还在疑惑程执嘴里的“那群人”是谁,另一只耳朵却隐约听见了楼下传来了密码门打开的声音。
“我先不跟你说了,他回来了。”
时湛利落的把自己抱了一晚上的手机丢在了床上,鞋都没来得及穿就飞奔下楼,看见了穿着一身西装,正靠在门口换鞋的凌准。
“你怎么......”
小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人一把搂住,裹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几乎是一瞬间就堵住了时湛想要问出口的所有问题,凌准明明抱着自己,却卸了一半的力气。他身上酒味浓得吓人,看样子是根本没少喝。
时少爷不由得皱了皱眉,觉得有点生气。但他还是扶着凌准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忙前忙后地为他冲了一杯蜂蜜水递上来。
凌准正躬着身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支在他的膝盖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正抵着太阳穴闭着眼,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醉没醉。衬衫领口敞开,里面的锁骨正好裸露在外面,看着十分诱人。
时湛把水递给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坐了时光机,就像回到了高二那年,他也是看得这么入迷,被开水烫到的那一次。
时少爷这次难得争气的没脸红,他分得清主次,很快便回过神来。用手顺着凌准的后背,明明十分不爽却还是轻声问道:“你喝了多少?”
听见时湛终于出了声,凌准才换了个姿势,坐直了抬起头来,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今晚二轮融资会,来的都是大人物。没办法,多喝了点。”
没等时湛继续问,凌准十分坦诚地向他服了软:“你别生气,我没喝醉。”
说是服软,其实更像是在撒娇。时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凌准。从来没见过他喝这么多,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的模样。
时湛更多的其实不是生气,而是心疼。公司的融资会确实就是生意场的“厮杀”。和凌准嘴里那群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相比,凌准就算再有本事,业绩再成功,手段再高明,也不过只是个商业上的小辈。
他自己起家的时候就没有依靠凌在洲的任何成就和名声地位,如今入了龙潭虎穴,坐了“鸿门宴”,也就只能靠自己撑着。
这些放在从前确实很难想象,这也是时湛第一次这么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再也不是十六七岁可以肆意妄为的孩子,而是变成了只能把所有痛苦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
他只是心疼凌准,心疼他哥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这么久,公司这么忙还要因为自己的病苦恼。小少爷还没来得及去关注凌准的身体情况,他哥就被人灌成了这样,却还要一步一步走回来才敢原形毕露,才敢一反常态地想要时湛抱抱他。
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凌准,时湛再也不忍心说出任何重话。他左手环过凌准的肩头,摸了摸他冰凉的耳垂,惦记着之前段之途提过他把胃熬坏了,担忧地问道:“那你难受吗?胃疼吗?”
凌准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睁开眼:“没事,你就在这儿,陪我坐会。”
时湛点点头,手从凌准的耳垂处移到了他的后颈,轻轻捏了捏:“那二轮融资成功吗?”
“他们不敢不成功。”凌准说,“只是生意场上,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让我拿下。”
只是各取所需,为了结果,都得各自付出点代价罢了。
“我看你这胃病也不只是饮食不规律熬出来的。”时湛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也有一部分是喝出来的吧。”
毕竟从前凌准不会抽烟,他虽然酒量很好,却很少和时湛、段之途他们胡闹。喝得最多的一次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时湛都不敢细算他今天喝了多少。
“哥,为什么要抽烟?”
在时湛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凌准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觉得生活太空了,即使那时候已经忙的抬不起头了,还是觉得空。”凌准诚恳道,“抽了一次,就戒不掉了。”
时湛一面心疼他,一面觉得他根本就是胡闹,拿话噎他:“穷的吃不起饭了也是你活该,钱都买烟了,拿什么吃饭。”
“嗯,我活该。”
嘴毒的时少爷还是忍不住搂了搂凌准,最后两个人互相依靠着,时湛却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这是怎么了?”凌准垂眸看他,眼底含笑,“心疼我?”
他知道,其实时湛心里也清楚得很。凌准为什么拿创业折磨自己,为什么觉得日子会空旷,为什么把自己的身体熬成这样,全都是因为自己。
时湛说话都带上了鼻音,他也不和凌准装,硬不了几秒就直接缴械投降:“疼死了。”
“你别听他们胡说。”凌准搂着他说,“我身体挺好的。现在也很少出问题,偶尔应酬多喝一次不算什么。不用担心。”
“只是那时候的情绪实在不对劲,刚创业的那阵子,所有的问题都压在一起来了。我怕把我妈身上带的问题从我身体里激出来,就只能一刻不停地工作,休息的时候没节制的抽烟,让自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自我怀疑和否认。”
凌准把这些事情诉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不是他本人经历过的一样。可他受了多少苦,绝不是几句话就能描述清楚的。时湛即便忍着痛,也要继续听下去。
“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工作。”凌准让时湛坐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两手圈住他,“现在不是了。”
“你不是回来了吗?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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