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破庙有个宽敞的围墙院,院里长满黄花蒿。
蒿草异香浓烈,马蹄刚踏进院子,打头阵的那匹马就被熏得打喷嚏。
金梦燃见这么一大片黄花蒿,眼前一亮,扯着缰绳道:“这可是好东西,用酒一泡,有个蚊虫叮咬什么的,抹上消肿止痒最好了。”
她们风餐露宿的,少不得和毒虫蚁兽打交道,保不齐就被咬一口。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缺医少药的,既然遇上了现成的药材,就制一些备着。
金梦燃从车辕上抽出一把镰刀,找了片生长最茂盛的地方蹲下,云萝则在一旁帮忙收割下来的黄花蒿。
苍羽安顿好三匹马,见二人还在忙活,也帮着来收。
云萝拒绝道:“师兄,你赶紧吃饭去吧,粥都要凉了。”
金梦燃也道:“是啊,羽兄,用不着太多,这就割完了。”
苍羽闻言只得作罢,他接过云萝手里的一捆黄花蒿,不禁蹙鼻。
“哈哈哈哈……”云萝被他皱鼻的模样逗得大笑,弯着腰道:“师兄,你好像一只狗!”
“去你的!”
苍羽举着黄花蒿一推,推到她鼻子下头。
“阿——啊嚏!”
苍羽大笑,丢了块帕子给她,“瞧!咱们小萝卜头都成小花脸猫了!”
云萝想要踹他一脚。
他早跑了。
苍羽取出车厢内盛粥的竹筒,站在一旁草草喝完,舀了瓢车后悬挂的水桶里的水,把竹筒冲洗干净放回原处,又将车厢内的被褥抱到庙内。
这庙虽然废弃了,但看得出昔日的辉煌,墙是青砖砌的,如今也还算结实,没有塌陷,也没有缺角,倒比普通百姓家里住的房子还要强些。
这么好的房子,却没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看来是位置足够偏僻,连旅人乞儿都没在此借宿过。
苍羽拿起庙中的一把扫帚,又在空中挥舞几下,便有许多蛛丝黏在帚草上,白白的一团,上头还缠着许多虫蚁干脆的尸体。
做完这些,他扫干净地面,在地上简单铺了层稻草,才将肩上扛着的被褥铺上,这样师妹不会被冻着了。稻草他多铺了一些,方便金梦燃一会儿铺被子。
苍羽满意地拍了拍手,一抬眸,目光正对上佛像。
佛目半阖,眼皮上积了一层厚灰,半白半灰,是香烛燃烧的灰烬。
香客馨香祷祝似有万钧之重。
苍羽在这道压下的目光下,突然生出为佛像扫尘的念头。
他一向是想做什么就立即去做的性子。这个念头刚起,人就已经飞身到佛前。
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趁手的工具——手帕刚刚给了云萝。苍羽便只好伸手搭在佛目,用指腹一点点扫去灰尘。
手指摸到左眼皮时,指肚下的触感明显不同,苍羽动作一顿。
这灰尘下面有东西。
苍羽摸索出一张纸,正要展开看,听身后响起云萝的声音。
“师兄,你在做什么?”
云萝抱着把黄花蒿,昂首望着他,一脸不解。
苍羽扬了扬手上那张泛黄的纸,纵身一跃,跳到云萝面前。
“我捡到一张银票。”
“银票?寺庙里怎么会有银票呢?”云萝伸手够到他手上的纸,展开一看,大小倒真同银票差不多,但实际相去甚远,“这是度牒,是佛门子弟所有,师兄,你真是掉钱眼里了,看什么都像钱。”
苍羽闻言,凑到她跟前,弓腰低头去看,纸上写满梵文,唯有两个稍大些的汉字:“明烛。”
云萝略一蹙眉道:“明烛,我怎么听着这两个字这么耳熟。”
苍羽道:“魔族那个大魔头就叫这个名字。”
云萝恍然,“寺院法师居然跟大魔头重名,不过明烛的确是个好名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确很美,咱们此去远到昆仑,说不定也能见着雪山呢!”
见她一脸兴奋,苍羽笑道:“咱们玄周山一到冬日,山顶上也落满雪,这还不够你看的?”
“那不一样,玄周山只有冬日落雪,百花凋零,山间唯有梅花和老松而已。但昆仑山一年四季都有积雪覆盖,有桃花、杏花,还有昆仑玫瑰。落英纷纷,白雪皑皑,这岂是玄周山能比的?”
苍羽指着她道:“忘本。”心中却对她的审美很是得意。
他从前最怕云萝目光和见识困宥于山野,勒令她每日读书。如今她才华横溢,再出来历练这一番,必定大有长进。
苍羽心中暗暗决定,她既喜欢,那到了昆仑,她们一定多住几日,让云萝看够雪山,若是看不够,在那里住个三年五载也成,天气虽然冷,造暖室、广积炭火也就是了。
云萝将度牒沿旧迹折回去,递给苍羽,“哪里拿的?快还回去吧。”
苍羽接过,顺手就揣进自己怀里,“我先代为保管,说不定这就是那大魔头的东西呢。”
“怎么可能?”云萝白了他一眼,“度牒是僧人特有,同魔头有什么干系?这度牒是出家人最重要的凭证,平日都由本人保管,僧人只有在还俗时,才会交还于神佛前,这位明烛定然是还俗了,你不要拿人家这么重要的东西,快点还回去!”
“行吧。”苍羽不情愿地伸手进前襟。
他并非侵占人财物之人,何况玄周山富庶,只一个金矿就够他和云萝活个几辈子都不用愁。这张度牒在他这儿也算不上什么财物,只不过说来也怪,他同这度牒一见如故,拿起就不愿放下,也不知着了什么魔。
不管是什么魔,都不如云萝也个魔让他怕,他的手在衣襟里摸索,一摸没摸着。
再摸还是什么都没有。
苍羽的手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令刚踏进门槛的金梦燃脚步为之一顿,以为他突发了什么恶疾。
“这……”金梦燃抬起的一只脚还没落下,急忙转头问一旁的云萝,“羽兄这是怎么了?”
云萝目不斜视地望着苍羽,回金梦燃道:“他在做戏。”
金梦燃了然,知道她们师兄妹又在闹什么别扭,抱着一捧黄花蒿进屋拾掇。
云萝怀疑的目光仿佛飞刀,“嗖嗖嗖”地往苍羽身上剌。
苍羽直呼冤枉,敞开前襟让云萝看,“真没有!”
云萝疑惑:“那哪儿去了?”
苍羽也纳闷,他刚放进怀里,转眼就不见了。
哪有这样的事儿?!
他当即就要脱掉衣服,顾及屋内有两个女孩子,去了外头,躲在车厢后头脱衣。
云萝也跟出来,隔着车厢监视他。
苍羽一边解腰带,一边转头向她的方向,对着车厢愤愤,“你居然不相信师兄我,你太让我寒心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她只是当惯了跟屁虫,苍羽去哪里她都要跟着。
衣衫褪尽,苍羽光着膀子抖落着一件又一件衣服,“哎?奇了怪了,真没了!这青天白日的,东西说不见就不见了,见鬼了!”
“我知道了!”云萝清亮的声音带着洞悉真相的兴奋。
苍羽正要问她知道什么了,忽见云萝闪现到他面前,吓得他双手护在胸前,哇哇乱叫。
他光着上半身,结实的臂膀因为紧张绷得紧紧的,显得更为壮硕
云萝皱眉:“师兄,你腰腹上好多横线啊,怎么一块块的,是让人砍了吗?”
“……”
他身上比脸还要白,左腰后一颗朱砂痣尤为亮眼,仿若雪中的一颗珊瑚珠。
“师兄,你身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一颗痣!”
苍羽失语,急张拘诸。
他真的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苍羽丢出一件外衣,盖住云萝的脑袋,飞速披衣,拎起云萝的后领,将人放到马车辕上。连根薅起一棵黄花蒿就要作势打她屁股。
云萝被迫趴在木板上,硌得难受,想要起身,偏偏他一只手压住她肩头,她只能乱蹬腿。
“你干嘛!”
苍羽扬起手上的蒿草,忽然察觉这很是不妥,没打下去,恨恨丢掉蒿草。
他耐下性子跟她讲道理:“以前师兄跟你说过的男女大防,是不是忘了?”
“没忘!”
苍羽闻言,气顺了些,循循善诱:“那师兄是不是男人?”
“……应该是吧。”
云萝不太确定,师兄说过男女有别,但师兄生得好看,这个“别”不是很大。
苍羽气笑了,按住她肩头的手施加力道。
云萝吃痛,忙不迭道:“是是是。”
苍羽松了松手劲,又问:“那你是不是女孩子?”
“是。”
“那你怎么能看男人脱衣服?!”
云萝立即辩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间撞见。”
“还嘴硬,无意间撞见后应该快速避开,你非但没走,还品评上了,知不知错?”
云萝昂着脖子叫嚣:“师兄又不是别人,我看看怎么了,看看,你能少块肉吗?”
“……”
苍羽气得牙痒痒,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拿这小萝卜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再次尝试好言相劝:“师兄再亲近,也是个男人,你是女孩,要防备所有的男人。师兄有没有告诉过你,女孩要好好保护自己?女孩就好比一汪水,一捧雪,男人就是泥淖,看一眼都是脏了你的眼!”
“可师兄没有脏我的眼啊!”
“你还敢说!”苍羽一只手仍压在她肩头上,气得他另一手抓住她两只手腕紧紧捏住。
今天敢看他,明天就敢看别人!那还了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苍羽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了!
见他要动真格的,云萝熟读兵法,擅长苦肉计,“呜呜呜!胳膊痛死了,木板好冰!”
苍羽闻言,果然立马将她扶起,却见她根本没哭。非但没哭,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苍羽便知自己的话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必须找机会再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云萝趁他不留神,捡起地上那棵长蒿草,毫不留情地往他屁股上抽。
“我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越来越过分了!”
云萝不听他狗叫,手里的黄花蒿甩得掉叶子。
苍羽双手捂着屁股鼠窜。
云萝也飞快跟在他身后,见缝抽鞭,一雪前耻。
“你光天化日脱衣服,还赖我看!”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出自姚鼐《登泰山记》
^_^另外,文中提及的黄花蒿泡酒是家里老人的土方子,被蚊子咬了就用这个外涂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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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还俗僧承牒神佛前,贞节兄训妹野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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