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纷争止于金梦燃出来抱酒坛子。
苍羽极有眼力见,抢在她头里抱起那一坛酒。
美酒芬芳,陶坛易碎,云萝不好再打他。
酒是金梦燃启程时从家里挑的几坛,绑到车厢后头放行李的横梁上。这是她行商的习惯,不论做什么,但凡出门上路,她绝不空手去,也不空手回,总要捎带上点什么,说不准沿途就卖了。
三人围坐在庙堂内,处理面前的一堆黄花蒿。
苍羽一边择着黄叶、枯叶,一边深刻反思自己过往对云萝的教导。今日的事怪不得云萝,是他的错误,他只与她说过男女有别,男女大防,从未给她讲过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样空洞而广泛的模糊说法,令人不知其意,自然很难使她理解。
苍羽愁绝,手上的黄花蒿叶子都要薅秃了。
他一个男子该如何跟她开口。
养个女孩真是不容易!
云萝瞥他一眼,“师兄,你心神不宁的,到底在想什么?”
苍羽幽幽叹气,将蒿草丢进酒坛,“没什么。”
门口有雨丝吹进来,外头下雨了,苍羽起身合上门。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雨水哗啦啦下大。
金梦燃扭头看了看破庙角落里的金花焰,又抬头看上方屋顶,不似漏雨的样儿,但犹放心不下,过去撑开伞斜在地上,护住纸人。
天色愈发昏暗,苍羽掏出火折子点灯,火光映照着他俊美的脸庞,“今晚我守夜,你们安心睡。”
云萝道:“还是我来守吧,我睡了三日,一点都不困,你明日还要赶马车呢。”
苍羽呛她道:“得了吧,你这小瞌睡虫坐着都能睡着的主儿,若你来守夜,晚上来了个妖精,还不把咱们一锅炖了?夜我来守,马车我来驾,不劳您大驾。”
云萝自然知晓师兄这是心疼她,嘴上仍不依不饶,“师兄,你瞧不起谁呢,反正我就要守夜。”她晚上不睡也不妨事,白日还能在马车补觉。
“不行,晚上不睡觉长不高,你长大以后要当矮冬瓜吗?”苍羽坚决反对。
“这一路山高水远,露宿荒野的时候还多着呢,你难道要一直不睡?”
苍羽嘴硬:“不睡,我可是玄周山首徒,法力无边,睡觉这种浪费生命的事还是交给你们这些凡人做吧!”
玄周山首徒的名号有多虚,二人心知肚明,也就诓骗诓骗金梦燃这样的门外汉。
对于苍羽的过度庇护,云萝并不受用,反而有些暴躁。
她小时候爱吃石耳,石耳味道鲜美,炒炖山鸡尤为美味,可云萝并不知道石耳生长在悬崖石壁之上。
有段时日,苍羽日日去采,雨雪之天也不例外,有一天他一脚踩空,滑落山崖。
等云萝和师父找到他时,已经是深夜,云萝见他浑身盖满雪,好在被半山腰的一棵树堪堪挂住,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他仍不知悔改,后来还去采。
云萝再也不肯吃石耳,他还换了好几个花样,做出来摆到她面前让她吃,云萝坚持不碰,称吃腻了,这才作罢。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固然你是师兄,想要照顾我,可我也是玄周山弟子,寻找师父也有我的一份责任。”
苍羽:“什么话?我是师兄,就该照顾你才对!”
“我不是你羽翼下的稚鸟,我是雌鹰,是猛禽,很凶的那种,一个俯冲下来,吃肉的那种!”
见她气势汹汹说出这番话,苍羽原本板着脸,这下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分明还是只嗷嗷待哺的小黄鹂。”
云萝不满地直皱眉,扒拉掉他的爪子。
一旁的金梦燃满脸抱歉,“我是个指望不上的,辛苦羽兄和萝妹了。”
她情况特殊,一到夜里,脖颈以下全部变成纸糊的身子,一到夜半,七匹狼来了都拽不醒,是重点保护对象。
云萝才觉在她面前同苍羽争辩守夜很是不妥,怕她多心,忙道:“燃姐姐说这话就外道了,我和师兄是修仙之人,修仙人晚上都不怎么睡觉的。”
“没错。”苍羽附和,揭过这茬,询问问金梦燃,“这一坛酒要放多少蒿草?”
“酒水没过草就够了。”金梦燃手上忙活着,同二人扯闲话,“你们是修仙之人,见多识广,我心里一直有疑惑想不通,我妹妹为何就变成了个纸人?”
“我和街上的人又为什么一到夜里就变成半个纸人?我本以为是那两只老鼠搞的鬼,但这几日细细想来,那两只老鼠精轻易就被我杀死,它们应该没有这种能力吧?”
自金梦燃得知金花焰变成纸人后,五内俱焚,满心满脑都是赶到传说中的通天塔求助仙人,哪有心绪考虑这一大堆的问题。
赶路的这几日,所有的问题扎堆地挤进她的脑海,她不禁想西方是否真的有通天塔,她能见到仙人吗,见到了仙人,人家又是否愿意帮她。
云萝安抚地拍拍她手背,也说不好她们为何纸化,只知道那两只沉迷嫁女的老鼠是受天机镜碎片的影响。
“燃姐姐,等咱们见到羽衣仙子,问问她吧,我觉得仙子一定会帮忙的。”
金梦燃点点头,强行压制住自己一颗躁动不已的心。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个人干活快,黄花蒿药酒完工,金梦燃封坛。
苍羽拿起扫帚又清扫了一遍地面,将满地枯叶片赶到墙角。
云萝在门边还有窗户边上都撒了些雄黄粉,省得晚上有蛇钻进来。
夜风呼嚎,雨声嘈杂。
云萝缩在被子里,嘟囔道:“外头风可真大,哪有点春天的样子。”
“越往西去,风越大,天儿越冷。”
苍羽的铺盖离两个女孩远远的,紧挨着门边,他能感受到从门缝里渗进来的风。
“师兄,你离门这么近,不冷吗?”云萝杵着胳膊,托着脑袋看过去。
苍羽躺得没个样儿,左脚支在褥上,右腿搭在左膝,枕着双臂,正在看房梁上一只蜘蛛结网。
“不冷,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云萝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也懒得同他争执,只睁着眼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金梦燃呼吸声逐渐平稳。云萝转身,看她已经睡着了,浓密纤长的眼睫在鼻梁间投射出一小段阴影,云萝盯着看了一会儿。
云萝喜欢看美人,金梦燃就是个美人。可惜她一直作男子装扮,云萝还没见过她穿上罗裙,梳女子发髻的模样。
灯影绰绰,想到一会儿金梦燃的身体该变成纸了,最是忌讳火,云萝坐起身,轻轻地将灯笼挪远。
苍羽听见这边的动静,知道她没睡,索性唠唠嗑,他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个什么度牒,到底哪儿去了?”
“大概就跟天机镜碎片一样,凭空就消失了。”云萝重新钻回被子里,冷得打了个寒颤。
苍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天机镜碎片认主,只在你手上才会消失,在你梦中补到天机镜上去。这么说的话,那度牒是不是也认主?我就是它的主人!”
“那你上辈子该是个和尚。”
“当和尚也不错。”苍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他头发茂盛,硬的扎手。
他素来马尾高束,喜着鲜衣。很难想象自己秃着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身穿缁衣,挑灯敲木鱼的模样。
想着想着,苍羽不觉笑出声。
云萝心一惊,探究的目光越过去,冲口质问他道:“你不会真的想出家当和尚吧!”
苍羽摇头,故作酸腐道:“怎忍心抛却这三千情丝。”
“情丝?师兄,你又不打算娶亲,绞了岂不是正好?”云萝心道不知道佛门收不收女弟子,若是师兄出家了,她也要同他一起做和尚。
苍羽晃了晃腿,侧目瞧她一眼,“情丝又不是单指男女之情,父女之情,兄妹之情哪一个是能割舍掉的?”
云萝眼皮跳了一下,果然听他占便宜道:“我不娶亲,就有这么大一个女儿,当然事事要以她为先,绝不会给她找个后娘!”
“苍羽!”
云萝抄起水壶一丢,正正好好被他一把接住。
苍羽拔掉水壶塞子,清冽的水倾泻而出,他昂头喝水,末了,抬起袖子擦拭下巴上的水珠。
“真甜!”苍羽一脸欠揍,笑嘻嘻地朝她举起水壶晃了晃,“我家小萝卜最孝顺了。”
云萝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你个傻大孙,连姥姥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嗤笑一声:“那得叫奶奶,不叫姥姥。”
“哼!反正比你辈分大。”云萝眼轱辘一转,威胁他,“等你睡着,我就把你剃成秃子!”
苍羽讨饶:“别别别,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
云萝这才心满意足。
苍羽水喝多了,想上茅厕,外头狂风暴雨,愁煞人,他不想出去,直到忍无可忍,他起身抄起一把伞,交代云萝道:“我出去一下。”
云萝问:“你出去做什么?”
“……”苍羽不想说,又怕这小跟屁虫跟上来,坦白道,“上茅厕。”
“哦。”云萝闻言躺回铺盖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疾风和水汽一股脑地往屋里涌。苍羽飞速挤出去,急急关上门。
云萝被这风一袭,清醒的过分。
她躺在铺盖里等他回来。苍羽这一去,宛若掉进茅坑里去了,她左等右等,等不来,打算出去找他。
忽听门外除了风雨声,还有其他响动,就贴着门萦绕在那里。
云萝心下疑惑,师兄不进门在那里搞什么?
她已经掀起被子,趿鞋起身,往门边踱步。
她手覆在门上,迟疑一下,没有推,摸出脖上挂的水灵镜,轻敲两下。
没有回应。
隔着一道门,外头有人低声喊:“云萝,云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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