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声音跟叫魂似的,云萝被叫得心里发毛。
这声音诚然不是苍羽的。
云萝扭头,见金梦燃还躺在那里酣睡,也不是她。
在这荒野遗寺中,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且知晓她的名字。
“云萝,云萝~”
门外的声音又响起,这次的语气激烈了些,似是很急,催她开门。
云萝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推开门。
风和雨扑了她满脸。除此,再无其他。
门口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
“师兄?”云萝试着叫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嘈杂的风雨声。
“师兄——”云萝站在门边扯开嗓子呼喊。
估摸已经到了子时,她这么大的声音也没能吵醒金梦燃。
云萝退回屋内,借着微弱的火光,摸索到一把伞。
伞面探出门口撑开,她一低头,门槛外的一丛青蒿里隐匿着一条蛇。
那蛇极力藏在沾满雨水的草后,奈何它身上色泽太鲜亮,藏也藏不住。
外头黑黢黢的,她辨认不出这究竟是什么蛇,但看颜色就知道肯定剧毒无比。它还支着脑袋,一幅随时暴起咬人的架势。
云萝“砰”的一声合上门。
她一颗心狂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山还不足一个月,就碰到两回蛇了。
很快,云萝就想到一个比蛇还要令她恐惧的事:师兄该不会被毒蛇咬了吧!
这一刻,灭顶的恐惧战胜了她对一条蛇的惧怕。
云萝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门,手中捏成团的雄黄粉掷出去。
玄周山的雄黄粉混了朱砂和烧成灰的符纸,即便是有修为的蛇妖碰了也要掉层皮。
但夜色深沉,暴雨如注,她未必能砸中,即便砸中了,雄黄粉也很快被雨水冲走。
云萝凝神敛气,勃然奋励。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云萝了,她很强,一只蛇罢了。
她手上顿时灵力汇聚,再次抛出一团雄黄粉。听见“滋啦”一声,那只蛇趴在地上,疯狂扭动着身体。
看样子没什么威胁了。
云萝从围墙边的一堆杂物里找到一只箩筐,反过来扣到蛇身上,又在箩筐上压了两块砖。而后马不停蹄地遍寻苍羽的踪迹。
院子里没有。
大概是去外头了。
云萝心里骤然松了口气。
庙外有片林子,苍羽很可能在里面。地面泥泞,云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走。
“师兄,师兄你在哪里?”
雨如矢石,云萝头顶的伞都快要被砸烂了。
云萝在密林盘桓许久,没能找到苍羽的踪影,她只得出了林子,往周边其他地方搜寻。
徒步走出五里地,云萝撑着伞,伞面被雨砸、被一路的树枝刮戳,早已残破,雨水顺着破洞浇到她头上。
云萝冷透了,拖着打颤双腿的继续往前走。
夜色愈发浓重,若悬河瀑布般的银雨在山野间氤氲。
有人同样撑伞,从远方来。
这人身形高大,白衣落拓,清逸绝伦,与她的狼狈不同,他身上没有半点泥污,连衣摆处都是干干净净。
今夜无月,他满身却有月华流照,柔和的光拢在素白的衣袂上。隔着一层水帘,真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端的是可望不可及。
他大半张脸遮在伞沿下,云萝看不到他的长相,但只看这通身的气派,不必想,自然是个世间少有的人物。
说不定是个神仙!
云萝心中一喜,想上前打听。
但有人从一旁跃出,抢在她前头在仙人面前站定。
那是个女孩,她背对着云萝,肩上的一只箩筐里不知装着什么,塞得满满当当,还溢出去一截。
仙人侧手立于胸前,略一低头。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云萝看到一颗锃亮的脑袋。
又听他道:“阿弥陀佛。”
背箩筐的女孩问他:“法师从哪里来?”
“小僧自昆仑来。”
“昆仑?那不得老远,法师可是要去前面的云罗寺?”
“正是。小僧蓬飞萍转,风雨沾衣,步履沉迟,正想行至前方伽蓝,借宿一晚。”
云萝听到‘云罗寺’,耳朵不由自主就立起来了,还以为是叫她呢!
女孩清亮的声音又响起,“寺中僧人都上山过百子会去了,为便旅人借宿,寺门并未关,不过我下午路过时,见寺中的井围栏给雷劈了,我便用砖头给围了一圈,现在不知有没有被雨水冲开。天黑看不清脚底下,法师可要当心些。”
年轻的僧人微笑道:“多谢施主提醒,小僧知晓了,小僧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顺路,可否劳烦施主带路?”
“没问题,我也正要去看看井边怎么样了,今日雨那么大,万一那些小乞丐去寺里睡觉,失足跌下去可怎么办……”
二人交谈声渐渐远去。
云萝立即跟上,走了几步,她心里纳罕,这可不就是去她们借宿的那荒庙吗?
那庙都败落成什么样了,还能有僧人?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主要的问题是院子中有一只倒扣的箩筐,箩筐下面有一条毒蛇啊!
雨这么大,也许毒蛇身上的雄黄粉早已被冲干净。此时,她们若挪动箩筐,复苏的蛇趁机钻出来,咬到她们可如何是好?
云萝顾不得看路,脚下生风,朝前面二人飞奔过去。
“二位等一下!”
云萝的嗓子都快喊破了。
前头那二人置若罔闻,仍是步履不停地往前走。
拔腿追着,云萝终于赶上,距二人一臂之遥的距离,她伸手就要拽住那女孩。
伸出去的手掌扑了空,云萝差点被自己落空的力道闪倒。
“小心些。”僧人回头,语带关心。
云萝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竟与苍羽有七八分像!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紧接着便有更震惊的事发生。
身前的女孩若烟雾般慢慢消散,仿佛是云萝对她刚刚的触碰导致的。
和苍羽一个模子刻出的僧人伸出手,掌心朝上。
云萝当是他要来扶她,正要婉拒,却见那只莹白手掌托起女孩的箩筐。
他似乎看不到女孩正在消失。
等女孩完全消失,僧人掌心上空空如也,箩筐业已不见,他仍维持着托筐的动作。
他时不时说几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有来有往。
云萝不敢再轻举妄动。
僧人推开寺门,云萝跟在他身后进去。
天虽然很黑,但她明显感知到了不同。
寺院内环境大变,换了天地。
残余的香火气息深重,这是经年累月,日复一日的烧香所致,雨水轻易冲不散。
面前的庙宇规整,脚下的地是青砖铺设,这哪里还是她们下榻的那个荒草丛生的破庙?
云萝还在出神,忽听“扑通”一声,骇得她原地后退半步。
这好像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而那僧人恰好消失。
莫不是掉井里了吧?!
云萝忙俯身找那口井。
昨个儿下午,她们架马车进院子时,并没有见到有什么井,又在院里割了好一会儿的黄花蒿,也没见到。
虽然干扰视线的黄花蒿已不复存在,但这黑灯瞎火的,突然在院子里找一口井,还真是不好找。
院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背着箩筐的女孩去而复返,她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口井。
她哭笑不得,冲着井内道:“我都把井的位置指给你了,你居然还能掉下去!”
“……小僧让姑娘见笑了。”
“把你的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女孩趴在井边,艰难地救人。
云萝跑上前。
女孩半张脸探进井坑,云萝也想帮忙,但想想还是算了,她们根本不处在同一个时空,只能干着急地旁观。
她也蹲下身,想看看清风霁月的倒霉和尚现在是怎样光景。
她倒不是坏到成心想看人笑话,只是一想到好看的东西弄脏了,总忍不住搓手观赏。
但井内僧人优雅如初,他面带微笑,身上衣衫也不曾沾到水,仍飘逸潇洒。
有那么一瞬,二人的视线对上,云萝眨巴眨巴眼,僧人对她微微一笑。
云萝跳乱了一拍。
他不会是能看到她吧?
箩筐女孩吃力地拽着他,“法师,你傻笑什么?”
“小僧大概是撞到脑袋了,刚刚竟看到了两位姑娘。”
竟真能看见她!
云萝吓得立马起身。
女孩身体也一僵,“我好像也看到了两个你……有头发的。”
僧人已经从井里上来了。
以女孩的力量其实没那么快将人捞上来,云萝刚瞥见僧人用双脚轻登井壁,是有些功夫的。
僧人立在女孩面前,温声道:“佛家讲究三世两重因果,姑娘刚刚看到的也许是小僧的哪一世,姑娘莫要怕,无论是哪个我,都不会伤害姑娘的。”
“竟是这样,那我怎么突然就看到了,这还有点吓人呐!”女孩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惊魂甫定。
僧人解释道:“若两世的自己,去到同一处地方,便容易看见或想起前后世。”
“怪哉,能看到前世就罢了,那是早就发生过的,不过竟然还能看到后世,还没发生的事竟然也能看到吗?”
僧人颔首,“冥冥之中,自有造化。”
“法师是说,凡事早有天定?”女孩噗嗤笑出声,“这我就不信了,我觉得人能知晓自己日后结局,就能改变结果,法师你同意我这说法吗?”
云萝站在女孩身后,面朝僧人,正好见他抬首点了点,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能改。”
“既然能改,那后世便有千变万化个自己了,我刚刚看到的是个有头发的法师,那还会不会看到没头发的法师、白头发的法师?”
女孩陷入思索,一派苦恼,又好似想通了,有些颓唐道:“我明白了,凡人力量低微,根本不能逆天改命,便只有一条既定的路可走,所以才能看到后世。”
“怎么不能?因姑娘好心提醒,又救我一命,才免得我葬身井底,姑娘已经改了我的命了。”
女孩知道法师是在安慰自己,但仍粲然一笑,心情舒畅不少,但转眼神情大变,惊慌道:“我刚刚看到的你是闭着眼睛的!那个法师该不会是已经……”
云萝心猛地一跳,整个人都扑到了井边,水波激荡,未见有人。
“对了,你刚刚说看到的两位姑娘,另一位姑娘也是我吗?”
听到女孩这样问,云萝这才想起她还没有看女孩的脸。
漆黑的雨夜中,她回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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