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波用了整整一个礼拜研究完目前傅炽积累的所有材料。
光是纸质文稿内存大小就高达10M。
视频素材更是数不胜数。
无数的文件最后压缩为白纸上非常简短的四个字,两个词。
晚上十点十分的时候,顾斐波拿起终端,给傅炽发了一条简讯。
“byypdyz xyg”
傅炽收到短信,一秒,甚至半秒之内就试出了加密内容。
“rooftop now。”
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往楼顶走。
天台不知何时添置了一台巨型天文望远镜。
走到天台边缘的时候,顾斐波还低头在调试望远镜的焦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晚风习习,上弦月挂在头顶,傅炽就仰着脑袋数星星。
一颗。
两颗。
傅炽的视力很好,也很有耐心。
他一颗一颗数着。
等到他数完两遍的时候,顾斐波恰到好处地侧头问他,“怎么样,今晚的星星多吗?”
夜晚的顾斐波不会用发蜡,平日工作时向后梳起的头发随意的散着,贵气之中少了分手握大权的威压,多了分同龄人的随和。风轻轻一吹,柔软的黑发就拂过他的额头,偶尔遮住他的眉骨。
傅炽望进那如星子般璀璨又深邃的瞳孔里,眨眼狡黠反问,“你猜?”
顾斐波先是一愣,然后哑然一笑,“那我们一起数数看吧。”
“不,我们来押注。”傅炽直接上手掰回顾斐波的脑袋,不让他看天空,“你猜有多少颗?”
顾斐波猝不及防地被人掰住脑袋。
身侧的少年,目若朗星,顾盼生辉。
夹住脸颊的手温热,刚洗完澡身体的温度比自己还高些,甚至有些炽热。像是冬天从野外归家,冻僵的身体融化在温水中那样。
太久没被人如此逾矩地对待,也太久没有接触过同类的触摸。
顾斐波有些贪恋地怔了一会,然后从自己的耳后轻轻拨下傅炽修长圆润的指尖,“你想我猜有多少颗?”
傅炽笑嘻嘻地想了一会,“那你就押24颗吧。”
“我比你多押两颗!输了的今晚没有牛奶喝!”傅炽一锤定音。
那天晚上傅炽数了很多遍星星。
顾斐波数了很多遍星星。
傅炽和顾斐波一起数了很多遍星星。
他们总会报一个错误的数字,然后相持不下,又数一遍。
数到最后只是单纯地想要数星星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正确答案会是25颗。
顾斐波不会让傅炽输,就像是傅炽也不会让顾斐波输那样。
他们就在天台上,席地而坐,后来数累了又躺下来,数攀在墙壁上的爬山虎的藤蔓。
手边是人工铺置的草坪,细嫩的脖颈贴在上面略微有些扎,裸露的小腿贴在小草上还能感受到露水的潮气。
但顾斐波说那是小草的呼吸。
后来顾斐波又教他看星星。
他们摇转漆黑的镜筒,从小小一孔,去窥探千万分之四光年外的宇宙。
等玩累了,顾斐波问他,“不喜欢报表对吗?”
傅炽错开视线,又挪了回来,“也还行吧,能看。”
“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顾斐波问。
“以后?”傅炽先是一愣,然后去看浩渺无垠的宇宙,“活一天算一天,想什么以后呢?”
“今天我俩在这看星星。”
“明天如果有机会,我们会一起坐车去上班。你会先脚进公司,我会在停车场逗留两分钟再上去。”
“后天说不定我俩会爆发争吵,然后你冷眼把我辞退,我又灰头土脸扫地出门。”
“我有那么坏吗?把你扫地出门。”顾斐波不赞同。
“那就是我把你扫地出门。”傅炽哼哼,“让你带着你的东西从你的房子里出去。”
说到一半傅炽就憋不住笑,像个小猪一样哼哼,然后顾斐波被他染得也开始笑。
“说正经的,以后你想做点什么呢?”顾斐波回归话题。
而傅炽沉默了。
“顾斐波。”
“嗯?”
“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以后的。”傅炽又抬头数星星,“所以能过一天就过一天,能开心一天就开心一天。很多东西不重要,有些东西我也就当没看见,怎么活都是个活法。”
顾斐波也沉默了,他把脑袋转向天空,“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好活法。”
“傅炽。”顾斐波叫他。
“嗯,我在。”
“我小时候也这么想过。我没有上过学,小的时候都是老师来家里上课。”
“布置的课程量其实不大,但如果我没有打好提前量,我喜欢的老师就会莫名其妙的离职。”
“后来我和母亲为此大吵一架。”顾斐波有些怀念,“她也不与我争辩,只是丢我去处理一家濒临破产的小作坊。”
“那是个游戏公司,办公室很小,长期入不敷出,员工甚至就在矮小的平房里打地铺加夜班,加班加点赶工,只为把手头唯一申请到版号的当作最后的翻身稻草。”
“他们的游戏从立意到创新甚至玩法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当时的我觉得只要游戏正式上线,他们一定能搬进CBD,住上大平层。”
“当时的我才五岁,不过母亲也给我配备了专业的秘书团队。我第一次将理论运用于实践,起初一切稳中向好。但在最后,我忽略了一个微小的细节。”
“很微小。那个团队里的一个人有天下午请假去吃一顿饭。后来就带着几个核心技术人员跳槽了。”
“那游戏岂不是也没上市?”傅炽问他。
“他们的游戏没有,但《星辰》上线了。”
“就是现在那个日流水稳定在八位数往上的《星辰》?”傅炽诧异。
“嗯。”顾斐波很平静,“对我来说这只是历练的一次小小挫折。”
“但在《星辰》上线的那一天,那个小作坊的创始人抱着老婆孩子一起跳楼了。”
“我亲自为他们收的尸。”
“创始人头着地,颈椎骨全断了,脖子软的像张皮一样连着像破碎西瓜皮一样的脑袋。”
“他们把一切都压在了这根稻草上,稻草折了,他们也折了。”傅炽默然。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傅炽算了算时间,“当时害怕吗?”
顾斐波摇摇头,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能。
他说:“这是我母亲为我亲手挑选的教训。”
“我到现在都没去查当年撬墙角的团队到底是什么来头。”顾斐波无所谓地笑笑,“但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打好提前量了。”
“这不是你的错。”傅炽摇头。
“普通人是很脆弱的生物。”顾斐波陈述。
“我也是吗?”傅炽问他。
“你不是。你有大脑,有韧性,有机敏,还有一点点的好运。”顾斐波看向他,“哪怕没有遇见我,你也能坚强地活着。”
“你对我的评价好高啊。”傅炽不信。
顾斐波笑了笑,“讨厌人类吗?”
“讨厌。”
“憎恨人类吗?”
“还好。”
“如果在人类社会找不到让你想要活下去的意义。”顾斐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去那里,怎么样?”
“阿斯特蒙星?那里也有人类居住。”傅炽朝着他的手指看。
“那就去更远的地方。”顾斐波的手指依旧立在空中指向深邃的夜空,
“人类之外会不会还有人类,文明之外会不会还有文明。”
“宇宙真的有尽头吗?”
“宇宙文明有尽头吗?”
“讨厌人类就去到人类文明未曾踏足过的土地去。”
“那里有星兽封锁。”
“那就突破他们。”
“好难,帝国举国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或许,整个历史长河都在等待一个你呢?”
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傅炽以为顾斐波在开玩笑,但他仔细地凝视顾斐波的眼睛。
五秒,
十秒,
半分钟。
他确信顾斐波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够撼动整个宇宙。
从来没有人对傅炽有过期待。
从来没有。
母亲没有,父亲没有。
就连现在唯一的亲人奶奶也对他没什么期待。
他逃课的第一天跟奶奶说了,奶奶告诉他家里的米没了,晚上记得找邻居讨点。
没有人责骂他。
就连学校里的老师也没有责骂他。
一周,两周,后来半年都不去上学,也没人管他。
没人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期待。
但今天顾斐波告诉他,“整个宇宙都在等你。”
平静的夜晚平静的决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好像只要他真的去做,历史就会因他而改变那样。
顾斐波问他,“不想去看看文明的尽头吗?”
傅炽又抬头望星星。
目光所及穿破穹顶,突破大气,甚至真的遨游到那漆黑又寂静的宇宙中去。
明明灵魂遨游于太空,但傅炽第一次感受到了存活的实感。
像是千万年前第一只鱼类爬上陆地那样,躯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才刚刚落地扎根。
从出生起就觉得人生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的傅炽,
觉得意义只是人类社会为了驱使奴役人类而创造的伪命题的傅炽,
第一次说,“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顾斐波也跟他一起看向天空,无数材料分析出的结论只是两个词,宇宙和文明。
顾斐波想傅炽应该会喜欢这件事情。
“这就是你分析那么多材料得出的结论吗?”傅炽直言不讳,“你觉得这是我适合的道路?”
材料暴露。
空气没有半点凝滞,顾斐波毫不意外,“数据分析出了很多条你应该擅长的道路。”
“我在其中找到了一个你可能会喜欢的提议。”
“嗯,确实。”
人这一生很难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更难发现自己擅长什么。
很多人到死都在看起来更经济的选择里,被命运推向自己厌恶的山崖,再在汹涌的海浪中静默死去。
今夜之前的傅炽总想着一步到位,只管死去。
今夜之后的傅炽觉得没有去过宇宙的尽头就那么死在人类社会太过遗憾。
“谢谢你,顾斐波。我很喜欢这个提议。”傅炽也把手臂垫在了脑袋下面,话头一转——
“就是家里那么多摄像头能不能撤了,每天被盯着怪奇怪的,前天浴室里也被装了一个,我拿毛巾给它盖住了。”
“下次不会了。”顾斐波如常答道。
足以爆发极大争吵的事件,俩人非常有默契地平和地开诚布公。
傅炽就是这么坦诚的小孩。
“不要害怕。”傅炽轻轻勾住顾斐波的小指,“我不会背叛。”
在我身上你永远不需要打提前量。
“那我哪天破产了,就去找你养我。”顾斐波晃了晃小拇指,“你要快快长大。”
傅炽怪不好意思,“不会的顾斐波,你会一路顺风顺水的。”
“你很厉害。”
“真的。”
他怕顾斐波不信,“大家都这么说。”
“你呢?”顾斐波问他。
“我?我,我觉得还行吧。”傅炽结结巴巴,又怕顾斐波不开心补了一句,“说的挺对的。”
月光过于柔美,红彤彤的脸颊让人想要凑上去吻一口。
鬼使神差的,顾斐波叫他,“傅炽。”
“啊?”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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