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梁文正上任以后,邹清许的心一直悬在半空,生怕出什么大事。
果然梁文正走马上任没几天,就惹得荣庆帝龙颜不悦。
荣庆帝想要去南巡,梁文正多次上奏阻止,声称去南巡会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梁文正表达的很委婉,但他其实是这么想的,你荣庆帝想要出门游玩,带一大家子人纵情山水,但百姓却要各种配合,还要为你出行的经费买单,不划算,太不划算,他坚决反对。
但荣庆帝却认为他南巡几天简直太正常了,梁文正非要惹事和他对着干,不仅不给他面子,也不从他的实际需求出发,为天子考虑,且不说谢止松,连陆嘉都没说什么,梁文正先咋咋呼呼。
他忽然有点后悔重新启用梁文正。
梁文正一回来就搞事,风风火火。
梁大人除了一上来就得罪荣庆帝,他老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地清除朝中积弊,在家种菜的那几天把他憋坏了,他上任后首先把最看不惯的国子监祭酒搞了下去。
国子监祭酒是陆党的人,梁文正这一搞,招惹了陆党,倒是符合谢党的利益,但两党都人心惶惶,铁面无私的梁大人回来了,梁老回宫,朝中怕是又不得安生。
邹清许听说此事后,赶忙跑到梁文正家里。
师徒二人相见,忽然觉得陌生,似乎好久没见。
梁文正意气风发,他回家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邹清许的容颜看上去反而有些疲惫。
邹清许先开了口。
“老师,你刚刚被重新重用,怎么这么快就惹皇上不高兴了?”
梁文正严肃地问:“我劝谏皇上在年岁不好时先不要南巡,有错吗?”
邹清许:“没有。”
梁文正:“我弹劾买官卖官的国子监祭酒,有错吗?”
邹清许:“没有。”
梁文正似乎提前猜到了邹清许想说什么,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梁文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文正所说种种,邹清许都无法反驳,梁文正是真心实意为大徐做事的官员,现在这种官员如凤毛麟角,他想劝梁文正收敛一点,却觉得无比悲凉,仿佛一个巴掌拍到了自己脸上。
他明明应该为梁文正拍手叫好。
邹清许看着梁文正头顶的白发,还是开了口:“有些时候,我们要做成一件事,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走,暂时的妥协和退让是为了找一条更平稳、没那么危险的路。”
梁文正看向他:“我这个人很直,做人做事都不喜欢弯弯绕绕,这么多年了,改不了,我也不想改了,反而是你,成天和沈时钊之流厮混在一起,你还是清流吗?你还记得你九泉之下的家人吗!”
邹清许一愣。
现在的他,多少有些不像清流了。
他刻意维持着和陆党及谢党的关系,暂时两头都不得罪,还和沈时钊一起大摇大摆的出入谷丰楼,谷丰楼是什么地方,全盛平大部分的权贵都会在里面流连,他们共同进出,相当于告诉所有人,这俩人握手言和了。
邹清许不是普通人,他背后还站着梁文正,还站着泰王。
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人浮想联翩,势必牵连到不少相关的人。
邹清许垂下头,说:“我没有忘记。”
梁文正有些激愤,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他们终究,没有理解对方。
邹清许想让梁文正做的,不过是摆正自己的定位,循序渐进,梁文正做的没有错,但步子要缓一点,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不好收场。
两人不欢而散。
从梁文正家里出来后,邹清许一个人走在外面的街道上,街头春色撩人,春花烂漫,路上的车马声也极其热闹。
他忽然心力交瘁,仿佛被名为命运的东西推着往前走。
世上有形色各异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路,他和梁文正明明有共同的心愿,却被割裂开来。
邹清许只好回头专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不出几日,朝中传来噩耗。
陆党开始整治梁文正了,作为对陆党党羽弹劾的报复。
梁文正弟弟的儿子在参加应天府乡试中,找人代考,事情暴露后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严重,在陆党的操作下,监试御史上疏请求罢免梁文正。
得知此事后,邹清许在家中一夜未眠,于是,他再次去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
邹清许怕白天沈时钊不在家,他在傍晚时分去了沈府,此时夕阳还未完全沉下去,淡淡的霞光笼罩着人间,云海层层,天边姹紫嫣红,春日的沈府五颜六色,院中栽了不少小花,鲜妍烂漫,和沈时钊的格调格格不入。
邹清许来到沈府的时候,沈时钊竟然在。
这是邹清许印象中为数不多的他没有等沈时钊的一次,沈时钊似乎料到了他会来,早早在府里等候。
邹清许这次上门,提了点小礼物。
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总是白吃白喝沈时钊的东西,虽然他脸皮厚,可天天白嫖总让他心里不安,何况他这次有求于沈时钊。
沈时钊并不在意邹清许带了什么,在都察院任职的他可能比邹清许自己都清楚邹清许应该有多少钱。
邹清许落座,难得神色严肃:“沈大人聪明绝顶,应该知道我今天所来是为了何事。”
沈时钊无动于衷:“一来,我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二来,梁大人风风火火的做了这么多事,惹出几个敌人很正常吧。”
邹清许擦汗,确实正常,梁文正下手没轻没重,把荣庆帝都惹了。他先夸沈时钊:“沈大人不要妄自菲薄,谢大人可是你义父。”
沈时钊的视线落在屋里的一颗松树上,他若有所思,似在出神。
邹清许:“我记得先前和沈大人说过,我们可以联手对付陆党,我现在依然是这么想的。”
屋内开了一扇小窗,此时外面的天儿已经彻底暗了,漆黑一片,看不清人影,沈时钊盯着窗外,院中有人打扫,扫地声哗啦哗啦。
邹清许知道这远远打动不了沈时钊,他继续说:“我知道此事让沈大人为难,但沈大人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谢党在百官和百姓中的名声一直不好,盛平被围困事件发生后,名声更是一落千丈,外面都说谢大人残害忠良,只会培植党羽,骂声汹涌。”
舆论是邹清许找人放出去的,大家很给面子,无论真的假的,既然牵扯到谢止松,所有人都默认是真的。
沈时钊终于感兴趣:“你的意思是?”
邹清许:“谢大人这次如果拉梁大人一把,一来可以拉拢清流,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后两党相争,我想梁大人在难以抉择时一定会投桃报李。二来可以挽救一下谢大人岌岌可危的名声,为自己重新赢回一些清誉。清流暂时和谢党没有太大的冲突,谢大人如果高抬贵手,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时钊认真听着,他沉吟道:“你想的周全,我会考虑。”
屋里的光线忽然暗了,像落日时的黄昏,慢慢走向黑夜,但让人能感觉到黑,是一瞬间的事。
烛火烧完了。
沈时钊把长煜喊进来,长煜拿来新的烛台,他点完一支蜡烛后又去点另一支,刹那间,他的手臂碰到烛台,烛台朝邹清许一侧倒去。
沈时钊见状,眼疾手快地将邹清许拉到一边。
他把邹清许往靠近自己的地方带,在时间细微的缝隙中,他看到邹清许骤然紧皱的眉头。
随后两个人都惊愕。
似是都没料到对方的反应。
人在面临危机时的反应是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沈时钊把邹清许往自己一侧安全的地方拉,邹清许却拼命往相反的一侧倒。
毫不意外的,烛台撞到了他的身上。
沈时钊眸光一暗,松开了手。
得亏火苗不大,长煜帮忙上手及时拯救,邹清许近乎毫发无伤。
他踉跄两下站稳之后,恢复正常,轻轻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本能的反应被沈时钊收入眼底,笑眯眯地对沈时钊说:“好险好险,原来沈大人是要救我,多谢,幸亏没事。”
邹清许拍拍身上的烛蜡,他和沈时钊把话说清楚之后准备离开,沈府传来了食物的香气,估计下人们把饭做好了,等着沈时钊去吃晚饭。
沈时钊脸上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他神情清明,淡淡地说:“慢走。”
长煜送邹清许离开。
邹清许离开时经过沈时钊的庭院,晚上五颜六色的花朵不太明显,但仍有阵阵花香袭来,他问长煜:“这些花是你种的?你家大人没有让你全铲走?”
长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这些花是我们大人主动要求栽种的,往年他不管这事,院子里很荒凉,只有几棵树,今年是第一回,他想养花。”
真是一件新鲜事,邹清许停下步子问:“为什么?”
长煜摇头:“不清楚,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喜好,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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