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宦官(二)

夏日天热,外面蝉声聒噪,小二上了消暑的茶,但街上人心浮躁,热浪席卷进房里,邹清许正想说什么,看到门外有一个人影。

沈时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后,那个人忽然匆匆离开了。

邹清许:“看来这里并不安全,现在都有人来偷听咱俩谈话,忽然感觉自己是个有地位的人了。”

沈时钊脸色绷紧,他眼刀如风:“隔墙有耳,换个地方说话吧。”

邹清许茫然抬头:“换哪里?”

沈时钊:“我府里。”

邹清许为难:“你府里同样每天不知被多少人盯着,这样吧,去我的寒舍。”

邹清许的寒舍,的确没几个人拜访,他一个小小的编修,无人在意,只有梁君宗和贺朝时不时会去,现在连梁君宗都不去了,冷清得很。

两个人去了邹清许家,沈时钊一路睁不开眼睛,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夏日天热,艳阳火辣,炙烤大地。刺眼的金光像大雨兜头浇下,路边的花花草草蔫了吧唧,一副副缺水的样子。

邹清许一进屋便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他看沈时钊脸色不好,有些苍白,问沈时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碍事,好像有点中暑。”沈时钊坐下来,他长话短说,“在陆党中,与宦官矛盾最深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任山,他掌握着弹劾大权,被宦官们忌惮,也被宦官们厌恶。”

这点邹清许心里同样清楚,他说:“你刚刚说东南沿海有利可图,现在那里的利益大部分都流进了宦官的口袋,但是,宦官们背后站着皇上,这可能是他们胆儿肥的原因,如果最后的获益者是皇上,事情不好开展。”

沈时钊不以为然,“宦官们收上来的钱,层层被他们抽分成,到了皇上手里,剩的并不多,事实上,皇上想整治江南豪族,都说江南地区富得流油,皇上自然对那里垂涎欲滴。”

荣庆帝执政以来,宫里的支出一度紧张,入不敷出,荣庆帝作为天子,理应做出表率,率先削减支出,勤俭度日,这对喜欢奢侈浮夸、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和书法的荣庆帝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

荣庆帝有艺术天分,对古玩珍品和名家大作极其感兴趣,他的兴趣爱好都是烧钱的,一般人玩不起。

纵然他是天子,玩起来也得看账本的脸色。

荣庆帝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对江南的富饶地区多征税,但每次都被官员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反对,其实,不止百官,江南富商的手甚至伸到荣庆帝身边,他们收买臣子和荣庆帝的近侍,包括司礼监的太监,阻碍荣庆帝一意孤行。

税已经收的够多了,到手却不多,荣庆帝知道宦官们贪,但他以为宦官们只是小打小闹的贪,从不深究。

荣庆帝是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让出点利才能让这群宦官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

邹清许好奇地问:“这群宦官究竟贪了多少?”

沈时钊:“我这么和你说吧,江南豪族眼里的皇上可不是荣庆帝,而是这些人。这些人手底下的人也从来都不和皇上汇报具体金额,只和他们的头儿说,至于收回来多少白银,全凭心情上报。”

东南的官场全被宦官集团控制,地方官员甚至要交保护费。邹清许可以想象,宦官们有多无法无天。

他忽然笑了笑,说:“矛盾这不就有了吗?你说吴大人能忍这群宦官们如此胡作非为?”

邹清许看向沈时钊,沈时钊伸手抻着额头,邹清许问他:“还不舒服?”

沈时钊站起来,“今日身体不太舒服,我先回府休息,以后再说。”

邹清许眼看着他站起来,又看着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踉跄站不稳,忽然,沈时钊腿一软,又朝椅子里陷了进去。

邹清许忙伸手去扶,他抓住沈时钊筋瘦的手腕,但沈时钊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

邹清许大吃一惊,他半蹲在沈时钊身前,在沈时钊脸上又拍又摸。

这家伙,总不能挂了吧?

邹清许摸了半天,感觉沈时钊还活着,他慌忙把沈时钊拖到塌上,此时的沈时钊,像一件刚硬又易碎的瓷器,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宛若进入深眠。

现在的他,任由邹清许摆弄和处置。

沈时钊能力卓越,在朝堂里游刃有余,以后绝对是个大祸患,有那么一瞬,邹清许脑子里生出恶魔般的想法。

但同时,他听到了沈时钊悠绵的呼吸声,邹清许忙回神,给他灌了点水后匆忙去找大夫。

沈时钊中了暑,喝点药休息休息便好,大夫给沈时钊开了些药,邹清许喂他服下。

邹清许坐在塌边看着沈时钊,沈时钊的肤色不黑也不白,是正常人健康的肤色,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五官优越到哪怕闭着眼睛,仍让人能感受到这是一张英俊的脸。

邹清许伸出手,将右手的手掌覆盖在沈时钊双眼之上。

哪怕遮住闭着的眼睛,依然是一张好看的脸。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是一个对大奸臣唯命是从的恶人。

邹清许的手在沈时钊脸上摆弄半天,刚移开手,对上沈时钊黑宝石一样晶亮的双眸。

邹清许吓得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市井话本扔了出去,他本打算一边看话本,一边等沈时钊。

“你在干什么?”沈时钊清醒后,坐了起来。他身形板正,像倒了的椅子被人抬了起来。

“我——摸摸你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邹清许心虚地说。

沈时钊盘腿,腰背笔直,脸色严肃,板着一张脸对邹清许说:“这里是哪里?”

邹清许抬头看了沈时钊一眼,捡起书,他说:“我家,准确的说,我的床上。”

邹清许第一次在沈时钊脸上看见和波澜不惊完全相反的表情,极不符合他的人设。

邹清许忍着笑:“慌什么,你中暑了,晕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沈时钊的脸色逐渐清明,像一场急雨转停。

他看着床头的碗说:“里面是什么?”

“药,还有绿豆汤,沈大人中暑不省人事,我得把你救活吧。”

沈时钊沉默着思索片刻:“你可以趁机铲除你的政治敌人。”

“你在我家醒不过来,我不能一点责任没有吧。”

沈时钊挑挑眉,喝了一口发苦的绿豆汤,“事在人为。”

邹清许被逗笑了,“我没对你做坏事,你怎么还有点遗憾,早知道不管你了。”

沈时钊追着不放:“你为什么没有不管我?”

邹清许想了想,这句话听上去总有些奇奇怪怪,不过他很认真地回:“我这个人,当不了坏人。

沈时钊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当不了坏人,就打不倒坏人。”

“是吗?”邹清许翘起了二郎腿,“实话说,我已经做了很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但人不能做过分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邹清许被沈时钊紧追着不放,他被问烦了,开始收拾东西,把药材都包到一个纸包里,沈时钊:“你在干什么?”

邹清许:“收拾东西,把这些药给你带回家。”

沈时钊淡淡瞥了一眼这些东西,“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邹清许:“不行吗?你只是中暑了,又不是瘫了。”

沈时钊:“......”

邹清许怕沈时钊以为他太冷漠,刚醒便赶客,他停下来,环顾四周:“我家的环境你知道,只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不比沈府家大业大,还有厢房留给客人住,你看,实在是条件不允许,你也不需要在这里过夜。”

沈时钊微微蹙眉,将视线移到窗外,此时是傍晚,云霞漫天,夕阳西下,燥热的暑气被夜风稀释,遥远的街头传来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他仿佛有种午觉刚醒的错觉。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长煜来了。

沈时钊看着长煜问:“你怎么来了?”

长煜提着一篮荔枝,说:“大人不是让我给邹大人送点荔枝吗?我晚上没事干就送过来了。”

“什么?荔枝!”邹清许凑过来,双眼发亮,他闻到了荔枝的清香,“沈大人怎么会想送我荔枝,有事求我啊。”

“没事。”沈时钊冰着脸,“府里荔枝太多,吃不了怕坏,没什么人可送,你既然喜欢吃东西,帮着解决吧。”

“真是不敢当。”邹清许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对长煜说:“你来的正好,把你家大人领回去吧。”

长煜看见沈时钊,比沈时钊看见长煜惊讶多了,他问:“大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时钊:“和邹大人有点事要聊。”

“啊?”长煜诧异。

邹清许打断,身子歪到长煜身边飞速解释:“他中暑了,躺了一下午。”

“哦。”长煜收起八卦的心,“回去我让他们煮点绿豆汤。”

沈时钊站起来,披上外褂准备离开,临走时,邹清许把药塞到长煜怀里,悄悄吐槽:“药不能忘了带,话说你家大人身体有点虚啊,回去好好补补,大男人这么容易中暑?”

长煜为沈时钊正名:“我家大人公事太繁忙了,接连熬了好几个大夜,换别人早撑不住了。”

“这么卷?”邹清许震惊,“有首辅大人当义父,不用这么拼命吧。”

等着爹带飞不就好了?

奸臣都这么卷,不给他们留活路啊。

长煜:“我家大人是因为能干才有了好义父,而不是因为有了好义父而能干。”

“哦。”

邹清许若有所思,看着两人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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