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明

荣庆帝苦苦求雨不成,心烦意乱之际,把他的贴心小跟班谢止松叫到了宫里。

荣庆帝站在大殿内来回走动,四周寂静无声,谢止松观察着荣庆帝迈步的频率,分外乖巧,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后,荣庆帝问谢止松:“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

谢止松知道荣庆帝指的是大旱的事,他抬头睨一眼荣庆帝的脸色,继而飞快低下头说:“相邻省份都对受灾的地方展开了救助,流民规模总体可控,但按照目前的情形看,还要加大赈灾款的投入。”

荣庆帝继续背着手慢慢踱步,“你们为了让朕宽心,一个个都不说真话,民间早已怨声载道,百姓流离失所了吧!”

荣庆帝停下步子,定在那里,谢止松头轻轻一偏,看了一眼长案上摊开的折子,背上的汗瞬间流下来,他立即跪下说:“臣等不想让皇上烦心,皇上近日卧不和,臣不忍再增烦忧。”

如果谢止松不想让荣庆帝知道一件事,荣庆帝大概率是不会知道的,陆嘉自顾不暇,宦官有时候还会给谢止松通风报信,但是吴贵被荣庆帝点拨之后,安分不少,自然微微拉开了和谢止松的距离。

这样一来,弹劾谢止松的声音便会在荣庆帝耳边出现。

荣庆帝看着谢止松,继续开口,同时再次开始踱步:“让户部拨款,赈银赈粮,开设粥棚、养病坊,关于大量的流民,组织他们筑河堤,修官道,以工代赈。同时,减免受灾地的税赋,另外在民间号召财主赈灾,辅助官府救济灾民。”

谢止松长时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等荣庆帝说完后,他才敢开口:“臣记下了。”

荣庆帝此时已经走到御座旁,他一手虚扶着御座,对谢止松说:“起来吧。”

一把年纪的谢止松艰难从地上晃晃悠悠站起来,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去,荣庆帝交代完任务后,脸色依旧不好看,他坐在御座上,问:“关于此次的大旱,百姓是不是都在骂官府不作为,民间有什么说法吗?”

部分官府不作为是基操,谢止松懒得说,说了还影响他捞银子,谢止松刚站起来,看上去还没站稳,脸上泛着出热的红晕,他目光看着前方的地砖,虚虚地说:“皇上心系百姓,百姓感恩戴德。但皇上诚心求雨,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定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止松欲言又止,明明探出头,又缩了回去,荣庆帝心领神会:“但说无妨。”

谢止松有了底气:“雨一直未下,有人说这是天运失道,祥瑞除了心诚,还要孝,要忠,要义,如果有人阻碍皇上的诚心,就是在阻碍祥瑞降临。”

字句落地,掷地有声。荣庆帝扶着御座,目光渺渺,他说:“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几日后,朝中发生了一件地动山摇的大事,陆嘉因为上奏的奏疏中有错字,荣庆帝大发雷霆,痛斥陆嘉玩忽职守,大旱造成那么多饿肚子的流民,陆嘉也不作为,连上奏和大旱有关的折子都如此敷衍,混怒混杂着失望,荣庆帝直接革了陆嘉的职。

很快,一纸诏书昭告天下,陆嘉失德,离民甚远,荣庆帝革去了他吏部尚书的位子。

无论在民间,还是在朝堂,都引发了一场海啸。

掌权十多年的陆嘉忽然从云间跌落,街头巷尾全在热议此事,陆党最核心的主心骨就此倒台。

陆党人心涣散,乱作一团。

一个小时代,结束在烟雨濛濛中。

今日谢府门前门庭若市,谢云坤的爱子诞生百天办了宴席,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大半个朝堂的人都送来了贺礼,连谢府门前的那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等喧闹散尽,谢止松独留沈时钊于书房中。

谢止松脸上红光满面,但仍能看出满脸的疲惫,他坐在窗边,问沈时钊:“你知道今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吗?”

沈时钊:“陆嘉倒台了,现在朝中没人能盖过义父的风头。”

谢止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草大多都要在大树的庇护下生存,一棵树倒了,他们当然要找另一棵树。现在陆嘉终于倒台了,你们之前折腾了那么久,陆嘉只是伤了皮毛,现在学到了吗?”

谢止松抬眸望向沈时钊,眼里的光簇聚在一起,沈时钊迎上去,漆黑清透的瞳仁中深不可测。

谢止松亲自给他示范了如何臭不要脸的在背后捅刀,把人整垮。

沈时钊和邹清许把陆嘉架在火上烤,但他们烤得很慢,伤的只是陆嘉的皮毛,血厚的陆嘉依然能扛很久,谢止松一直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他们,他看时机差不多,果断出手,直接给陆嘉安了一个不详的名头,让荣庆帝迅速把他撤下台。

人心最怕猜忌,一旦心里将某件事或某个人和不详联系到一起,最次也要做点法。

要说陆嘉冤枉,是挺冤枉的,说他不冤枉,也不冤枉。

总之荣庆帝看他不爽,在大旱之年走投无路想要相信神明,自然便拿陆嘉祭了天。

谢止松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便推波助澜,一石激起千层浪,帝王心里起了猜忌,多少人不得善终。

这种招数谢止松信手拈来,屡试不爽,沈时钊其实早已见怪不怪。

他偶尔惊讶于谢止松为什么次次都能得逞。

今日,沈时钊终于想明白了。

只要是人,都想活在神佛的护佑下。

只要心够狠,脸皮够厚,黑和白可以没有区别。

“我学到了。”沈时钊以目视地,轻轻攥起自己的衣角。

“据我了解,御史杜平向皇上上奏,他巧妙地绕过了内阁,把此次的灾情全貌朝皇上抖了出来,我趁此时机参了陆嘉,陆嘉也别怨我,如果他不倒霉,倒霉的人就是我。”谢止松嘚瑟完,没忘记是谁朝他使了绊子,睚眦必报的他收紧脸上的肌肉,目光里的狠意一览无余。

沈时钊一愣,他忽然觉得,他对谢止松的了解,只有冰山一角。

杜平在荣庆帝面前抖出了真相,谢止松的确一直掩盖灾情,他一边说灾情不严重,一边又问朝廷拨银子救灾,想轻轻松松把钱捞了,天下大旱,民不聊生,谢止松知道荣庆帝压着火气,他总归是欺君了,于是赶紧把陆嘉甩出去挡枪。

荣庆帝的心思果然全移到陆嘉身上,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将过错全归咎给陆嘉。

谢止松不仅全身而退,还少了一位政治宿敌,大获全胜。

一股冷意悄无声息地爬上沈时钊的后背,他为所有谢止松的敌人捏了一把汗。

和谢止松这样谨慎小心、思维缜密、两面三刀的人为敌,大部分人最后都是陆嘉的下场,甚至还没有陆嘉的下场好。

沈时钊神色严峻,谢止松的目光此时全落在他脸上,像钉子一样钉到他心里,谢止松看着他说“你最近心太慈了,不知道是受人影响的缘故还是怎么着,在这每走一步都有尸首的朝堂里,对别人手软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沈时钊依旧没有抬头,他知道自己最近对几个清流心慈手软,尤其是对梁君宗和杜平之流,偶尔甚至给他们行个方便,但杜平这次险些把谢止松拉下水,想必谢止松也后怕,不会放过杜平,他说:“义父,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我们赚名声。”

谢止松闭上了眼睛,陷在圈椅里,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谢止松的眉头微微绷紧,“名声要赚,但有时候,你说名声有什么用呢?”

庭院里依旧吵闹,传来喧哗之声,大抵晚上还有些客人没有离开,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此刻只剩下淡淡的荒凉,但依然比平时吵闹。

沈时钊看着一旁燃烧的烛火,继续说:“我刚当上左都御史,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谢止松没再说话,可能认同,也可能不认同,一天下来,他身体乏累,让沈时钊回去了。

.

陆嘉的倒台让邹清许分外意外,局势瞬息万变,很多事情来的比预想中要早很多,一夜之间,陆嘉被革职,失去荣庆帝的信任,曾经大名鼎鼎的尚书大人成了一个普通老头,陆嘉忧思过度,他长时间的精神压力累积也终于爆发,得到一个痛快的结果反而像是解脱,他生了一场大病,只剩一口气吊着。

据太医传,人活不了几天了。

一代重臣结局如此,令人唏嘘。

晚上,黯淡的烛火映着案几,邹清许拿出自己那张名单,在七个人的名字中找到陆嘉,拿笔轻轻在陆嘉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张建诚,曹延舟,公孙越,任山,陆嘉都已经下线了。

邹清许万万没想到,陆嘉如此快下线是因为谢止松踩了一脚油门!

他把窗户关紧,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夜已深,邹清许正对着这份名单发呆,听到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一般没有客人,邹清许以为有人敲错了门,他等了等,直到敲门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他披了一件披风,在门后面问:“谁?”

“我。”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邹清许忍住疑虑,先把门打开了。

满身酒气的沈时钊一下子栽在他怀里。

邹清许:“......”

他不知道沈时钊喝了多少,但知道沈时钊一定喝的不少。

这家伙完全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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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涵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