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打猎大半天,公冶良累极,巧遇上湖边小风阵阵,吹得人舒心,忽悠着人睡去,便跃上树枝,在一树繁绿中躺了下来,眼睛半睁不闭得耷拉着。
困倦悄悄爬上公冶良的眉眼,他倚着树杈眯上了最后一条缝,那双少年人略显清冷的眸光便被隐去。
乐正谦近日趁着天气舒爽,也有样学样地摆起了摊儿。他特意挑了白日里游人多的湖边树下,给人往纸扇上题些“略有撩拨意”的词句来赚赚小钱。
他的字迹本就飘逸,天儿好时,更是浪得一张纸都容不下,加之他的小才情,题的词句往往惹得姑娘们掩面轻笑,所以生意倒还挺好。
这天,乐正谦摊前的人刚散去一堆,几个小姑娘欢快地拿着扇子绕着湖继续游玩,其他围着看热闹的少年也散了去寻找新的乐趣。
他等了片刻,暂时无人上前,便抽出纸张打算画一幅眼前这水天一色之景略作休息。美景倒可以淘换心情,对于欣赏并留下这景致的人更是如此。他虽题字,但并不为人作画,一来嫌麻烦,二来总觉得被迫作得多了,就不好玩了。
偶然一瞥,乐正谦看到了不远处树上躺着的人。
那人双臂枕于脑后,微侧着身子,脸庞一缕发丝从臂弯钻出落下,脑后束起的长发则缠落在枝桠上面,与其棕黑色混淆,不辨一二,一腿径直伸长撑着树干,另一腿则随意地翘着。
轻薄的衣衫下摆从翘着二郎腿的人身上垂落,小幅度地跟着风晃动,撩拨着身下的簇簇绿叶和不远处某人的心。
那棵树格外地繁茂浓绿,而树底下一小堆一小堆地聚着从别处吹来的花瓣,两处鲜活颜色,很是赏眼,但是乐正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中间睡着的人身上。那人仍是面无表情,但不妨碍好风好景陪衬着,动人眼眸。
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开始低头作画,笔下的湖光天色已然换成了惊艳心湖的“睡美人图”。
画完后,又看了片刻真人和画像,乐正谦喃喃念道,“倾不倾国倒不知,令人倾心不已就是了。”
自从画下那幅美人图后,乐正谦就把那卷画像收在书房里,并未藏着,反倒是坐在书桌前时触手可碰,以便时时拿来赏阅,“陶冶情操”。
一日,公冶良到父亲的友人家里送一些东西,同长辈打过招呼后,偶然听见了乐正谦的名字,说是最近安分了不少,倒没怎么出去。
公冶良便至院里寻他,想着许久不见,那小子不知又聒噪成什么样。往常天气好时,乐正谦最喜在院中就着花花草草、流水飞鸟打发时间,今日却甚是奇怪地缺席了。
公冶良走至书房,门窗并未严严实实地闭上,从窗户看进去,公冶良竟看见乐正谦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卷长纸看着,神情竟似轻笑。
公冶良虽然略感惊奇,但是不妨碍美色当前,当赏即赏。这一张好脸做出这种表情,当真是比得过他刚才一路所见的院中美景了。
公冶良此人,面上一贯清冷,行为果决,有时让人无措,但是往往不熟悉他的人迷茫得还没回过神,他就又恢复如常,因此,鲜有人知晓此子内心活动。所以在外表的完美掩盖下,他心中所想总是极为放肆,这一点不知要惊倒多少为其倾心之人。
其实,只要是从普通人的角度对他的反常行为进行的第一判断,大多是正确的,细节上略微有些差异。这人倒也是个直性子,只是直得面无表情而已,就好比刚刚。
公冶良进门后,这响动才惊醒面有笑意的乐正谦。乐正谦偏过头一看,这还了得,画中人何时下凡了!
他心里忙乱无措,手上还记着这画,小心又快速地将画卷了起来,放置一边,忙迎上去堵住公冶良的视线,略为尴尬地笑着,“你竟来了,难得啊,走,走走,咱们到院里赏景去。”
公冶良应了一声,随着他往外走,转向来时的路。此时,院中小桥流水的声音才传入乐正谦耳中,他骤然松了口气,飘着的心终于回到这“凡间”花花世界。
谁想,气还没完全送出胸腔,身边人影就是一晃。待乐正谦转过头,公冶良那厮已从开着的窗户再次跳进了书房里,落地就要拿过那幅画展开。
急得乐正谦完全忘了正门,也跟着跳了窗,可是桌边空地被狡猾的那厮堵着,而且他也等不及落地就直接就着跳窗的姿势,微弯着腰站在书桌上要夺公冶良手下的那幅画。
一时间,书脊砸在地上的声音、桌子吱呀乱晃的声音、笔杆砚台推搡着磕碰的声音,还有乐正谦心里急得要上火的呲啦声,顿时混作一团,盖过了院中悠然的叮咚流水声。
公冶良心下更为好奇,不过乐正谦终于在关键时刻赢了一把,连忙先一步抓起那幅画,后跃出窗,一直远远落到桥上,将刚刚因为桌子乱晃而略微散开的画卷整理好。
公冶良只看见了散开的那部分,题了“美人图”三字,“得,原来是傻笑。”他心想。而乐正谦这护食一样的动作则让公冶良更为好奇,这纸上究竟所为何物。
乐正谦却话都没留下一句,撂下满园好景和窗边“美人”,直接跑了。公冶良作罢,寻思以后有机会再摸到乐正谦各个屋里探寻一番,于是也不多停留,回家去了。
等到公冶良再遇见乐正谦时,那厮正在有模有样地钓鱼,毫不顾及此地热闹非凡。而他则是在给人让路时,被旁边人措不及防地撞了下,荷包“噗通”地飞入了湖里。撞他的那人没看见这情景,只是嘴里忙着给一众人道歉,推着车走远赶去摆摊儿了。
公冶良倒也不缺这钱,没与那人计较,反倒是注视着荷包落水点附近的钓鱼线,“不知这玩意儿能否钓出那银两来。”
顺着这线,公冶良自然看见了乐正谦。两人目光相交,一玩味一惊喜。惊喜的那人脸皮厚实得早忘了半个月前的尴尬事儿,露出了明晃晃的牙齿招呼着公冶良。
“缘分呐,小生今日竟有幸钓到了一位绝世美人,不知可还有缘继续钓取大人您的往后余生?”乐正谦学着戏文里的腔调,笑嘻嘻地问道。
公冶良语气平平地要求,“那就先把我掉下去的银两找回来。”
“好说,明日我亲自拜访,归还失物。”
“行。”
第二日,乐正谦去到公冶良府上,“这幅画送给你,内里价值千金,能否通融一二,就此抵了昨日湖中失物?”
公冶良将那卷画展开后,只见上面题着“美人图”三字。
乐正谦难得温和正经地补充道,“而且你看,我已将这湖都整个送与你了,更遑论湖中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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