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文馆的清晨

郑淮明浑身淋透了,站在屋檐下,身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打湿了地面。方宜也同样狼狈,精心搭配的衣服湿一块、干一块,麻花辫乱糟糟地一团。她索性想把辫子解开,但是湿了的头发打结在一起,怎么也拆不开。

“别把头发扯断了。”郑淮明顾不上扭干衣服,俯过身,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解开。

“谢谢。”方宜将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你去拿什么东西了?”

“天文馆答应借给我们社的观测设备,没关系,它是完全防水密封的。我发现观测台有一个棚被吹翻了,把其他设备搬进室内,才耽误了时间。”郑淮明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方宜将她在馆门口没看见他,接驳车又开走了的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愤愤不平道:“他们怎么能走呢?明明你还没上车。”

郑淮明笑了,轻叹道:“没事。”

“我是在替你说话呢。”方宜看他笑,瘪了瘪嘴。

“我知道,谢谢你。”

他是在笑她依旧这么天真、善良,那些社员自己搭车下山是无可厚非的,谁都怕被留在山上,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郑淮明的目光定在方宜稚嫩的脸上,只有她会奋不顾身地一个人跑来找他。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又怎会看不懂这个刚上大学的小女孩眼里的炙热和生动?

这样的热烈、懵懂,像一团纯粹的火,让人温暖,也会灼烧自己和他人。

“还好我找到你了。”方宜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看着他,“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总比你一个人好。”

“以后不要这样了。”郑淮明轻轻地移开视线,真诚地开口,“如果我下山了,或者你也没找到我,你一个人就太危险了。”

方宜蹲在地上,她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怕:“我知道了。”

初秋的夜晚越来越早,不久便完全黑了下来。但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郑淮明借用方宜的手机和社里报了平安,又给天文馆打了一个电话。

没多久,今夜值班的保安就打着伞和手电筒找来,将他们带到了室内的值班室。

狭小的房间里,除了满墙的监视器和办公桌椅,只剩一排铁皮凳可以坐。保安好心地接来两杯热水,还拿来自己的毛巾,给他们擦干头发。但值班室里没有干衣服,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被风一吹,更冷了。

十月夏末,山里入夜后气温骤降,又下了大雨,空气都是凉的。

保安出去了一会儿,跑进来,手里拿了一个老旧的吹风机和一条小毛毯:“你们看看能用吗?我从储藏室里找到的,还有这毯子,夜里冷,你们凑合用。”

把吹风机拿给他们,保安便去例行巡逻了,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好在,吹风机虽然风很小,但还能断断续续地出风。

郑淮明让方宜先把衣服吹干,她拿着吹风机,对着身上淋湿的衬衫,慢慢地吹着。她穿的是一件很薄的浅蓝衬衫,里边是一件无袖白色背心,外面的衬衫湿了,就显现出里面背心的形状。

室外尚不明显,值班室里灯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方宜曾见过沈轻雨单穿着这件背心出去玩,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羞涩。方宜脸上发烫,更不好意思将衬衫脱下来,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尝试吹干后背。

值班室里有充电插头,郑淮明给手机充电开机,跟周思衡联系,一抬头,就看见方宜奇怪的姿势。

目光下移,看到她淋湿的衬衫,郑淮明一下子明白了:

“你慢慢吹,我去透透气。”

说完,他就起身走出了值班室。

方宜感激地点点头,赶忙将湿掉的衬衣脱下来,快速地吹干了。

郑淮明也很快处理好自己的衣服,他把毯子递给方宜:“我不冷,你盖着睡吧。”

时间已经走向夜里两点,方宜确实有些累了,但大脑却很清醒,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或许是因为身边坐着的人。

值班室灯光很晃眼,铁皮凳又硬又凉,硌得腰疼,稍微一放松,身体就往下滑。她将头靠在墙上,试图闭一会儿眼睛,却始终睡不着。

墙上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走着,四下寂静,方宜许久没有听见动静,悄悄睁开眼,看向旁边的人。

郑淮明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

这是方宜第一次看见他入睡的样子,他个子高大,坐在矮凳上,只能半蜷着腿,肩膀抵在侧面的墙上,散发着深深的疲惫。他闭着眼,眉头轻皱,不知道是否梦见了什么。

她感到,此时的郑淮明,和平日里的他不一样。

平时他总是温和的、笑脸待人的,好像没什么事情会难倒他。他以全院第一的成绩保研,拿到国奖、优秀毕业生,在天文活动中也是忙前忙后、毫不懈怠,原来他也会有像这样疲惫的、风尘仆仆的一面。

郑淮明只穿了一件短袖,双臂抱在胸前。方宜伸手碰了一下,他的皮肤很凉。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的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那毛毯不小,盖一个人的绰绰有余的。原本两个人中间空了半人的位置,方宜见他没有醒,轻轻地朝他身边靠了靠,然后钻进了多余的那一点毛毯。

其实她不太冷,只是想多靠近他一点点。

共盖一条毛毯,她的心跳得很快,值班室里没有其他人,却好似干了亏心事一样心虚。

在这场雨夜,与世隔绝的山上,方宜听着外边连绵不绝的雨声,抬头瞧见郑淮明的侧脸。突然,一瞬间,她的心弦被拨动了。

就一下,就一下。

方宜缓缓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了郑淮明肩膀上,脸颊触碰到他身体的片刻,一股久违的温暖和踏实涌上心头,心跳如鼓,生怕他醒来。

他太遥远了,她不敢奢望。但此时此刻,她却真实地触碰着他,既满足,又悲伤,因为只这一刻,因为她触摸到的是不属于她的幸福。

其实郑淮明早就醒了。

他睡眠向来很浅,在方宜将毛毯盖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醒了。可感受到女孩动作里不想将他吵醒的轻手轻脚,便没有睁眼。

但很快,郑淮明就感到她靠近的温度。

那柔软的脸颊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没有太多重量,很小心地,却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温热的,一呼一吸,仿佛时间都缓慢下来。

从前不是没有女孩借着坐大巴车颠簸时靠向他,或是走在路上假装摔倒要他搀扶,他总是公事公办地划清界限,不动声色地阻止对方的行为,面上是微笑的,不会让对方难堪,心里却很是不舒服。

但此刻,方宜的脸轻轻靠在他肩上,他心里竟泛起一阵轻柔的温暖,一时间不知如何抬手将她推开,甚至不忍心戳破她的心思。

她天真、赤诚又勇敢,像一株充满生命力的小草,就连她的喜欢,也是那样单纯、热烈……

然而,郑淮明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她真的了解自己吗?如果她发现他并非眼中那个完美的人,恐怕会收回这样的爱慕吧。

方宜醒时,外边天色已经微亮。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毛毯全部盖在她身上。

没想到,她竟靠在郑淮明肩上睡着了,还一觉安稳地睡了这么久……方宜脸上有些烫,他应该会以为自己是睡着不小心倒过去的吧?

值班室里依旧开着灯,保安也不在。方宜发现郑淮明的手机依旧在充电,他应该不是走得太远,便理了理头发,朝外走去。

天亮了,雨也停了,熹微的晨光将天文馆照得朦胧。方宜走出去几步,就遥遥地越过整个一楼大厅,望见郑淮明的身影。空旷昏暗的大厅里,傅科摆缓缓地摆动着,发出规律的运动声,他就站在门外的光亮里。

方宜走近,空气中是雨后清晨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郑淮明侧对着她,一手撑着栏杆,望向远处薄雾中的起伏山峦,目光凝重,又像没有焦点。另一只手里,指尖明明灭灭,在灰白的天色间,飘散薄薄的烟气。他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依旧静静地遥望,那烟燃得很慢,只剩半截,不知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方宜没想到他会抽烟,在她心里,他是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更适合拿一本书,或是一支笔。但此时,她竟也没有觉得违和,只联想一个词:孤独。

是那种即使歌舞升平,被万人包围,也难消融的孤独。

“郑淮明。”她轻声唤道。

他闻声回头,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来,愣了一下。

“你醒了。”

郑淮明先是笑了一下,随手将烟灭了:

“雨已经停了,等早上七点的车就可以下山。”

方宜走过去,同他一起站在栏杆前。晨雾萦绕,青山层叠,间或有鸟鸣划过,四下蒙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霭,雨后的空气很好闻,有着潮湿的草木气味。

眼前的景象唤起了她的回忆:“一中后面也有一座这样的山,小时候我经常到处跑,有一次还在山上迷路了。”

“那山上经常走失孩子,后来大人就说有狼,吓得小孩都不敢靠近。”

郑淮明问:“后来呢?自己找到路了?”

“后来……”

方宜顿住了。

记忆里那年她不过四五岁,学会走路便到处跑,进山迷了路,一直到夜里也出不来,急得哇哇大哭。是父亲将她找回来的,他满心急切地喊她的名,将她抗在肩膀上,父女俩唱着歌,乘着月色回家去。这是方宜对于父亲唯一的一段记忆。

小时候的月亮,是很明亮的。

她甚至已经想不起父亲的容貌了,只记得她坐在他肩上,他宽厚可靠的肩膀、满是老茧的大手,和下巴上粗糙的胡渣。

那时候父亲应该还是爱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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