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立刻回答,心里那点因为工作内容而产生的不适,迅速被对他的心疼和担忧取代,
“你……你也别太累着。”
“好!”周砚应道,语气柔和了些,
“对了,我早上出门前煲了汤在厨房,你回去热一下就能喝。记得按时吃饭。”
即使是在面对如此艰难工作的时刻,他依然惦记着她的晚餐。
这种浸润在日常生活细节里的关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林溪感到踏实。
“知道啦。”林溪心里暖融融的,
“那你先忙,注意休息。”
结束通话,林溪看着工作台上刚刚拼合的一处裂缝,忽然觉得手中的粘合剂有了更沉重的分量。
她修复的是器物,而他面对的,是曾经鲜活的生命,是生者最后的不舍与寄托。
“周砚打来的?”苏晴探过头问。
“嗯。”林溪点点头,简单说道,
“他今晚加班,有个比较难的修复工作。”
苏晴“哦”了一声,她大概能猜到所谓的“修复工作”指什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感叹了一句:
“你家周师傅真是不容易。”
林溪深以为然。
她重新投入工作,但心境却与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之前是纯粹的沉浸,现在却仿佛能隔空感受到另一处空间里,周砚所面临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溪高效地完成了瓷瓶主体的拼接。看着那一道道精心对接、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裂纹,她长舒了一口气,一种创造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但周砚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这个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牵动着她的心绪。
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她收拾好工作台,对还在刷手机的苏晴说:
“走吧,收工了。”
苏晴伸了个懒腰:
“总算好了?我都快饿扁了。”
两人锁好工作室的门,走到楼下。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浮躁。
“我送你回去?”林溪问道。
“不用不用,我叫了车,马上到。”
苏晴摆摆手,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说真的,溪溪,经过这么多事,我是越发觉得周砚这人靠谱。
你看,遇到这种事,他第一时间是通知你,让你安心,还惦记着你吃饭。
哪像某些人,除了会对着镜头哭唧唧卖人设,还会干嘛?”
林溪知道她又开始拉踩沈言澈,无奈地笑了笑:
“行了,车来了,快回去吧。”
送走苏晴,林溪却没有立刻回家。
她站在街边,犹豫了片刻。
周砚的单位离她的工作室并不算太远,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还在忙碌。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想去看看他,哪怕只是在外面等他一会儿,或者……只是离他近一些。
她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任何忙,甚至可能会打扰到他。
但那种想要靠近、想要分担(哪怕只是心理上的)的渴望,让她最终还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殡仪馆的地址。
夜晚的殡仪馆,比白日更添了几分肃穆与寂静。
高大的建筑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沉默的轮廓,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像黑夜中守候的眼睛。
林溪付了车钱,站在大门外,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她裹紧了外套。
她并没有进去的打算,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进去。
她只是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靠着围墙,默默地望着那栋亮着灯的建筑。
她知道,周砚就在其中的某一盏灯下,正用他的专业和耐心,抚平一个家庭最深的创伤。
就在这时,她看到侧门打开,几个人影走了出来。
借着门口路灯的光,她认出其中一位是穿着深色西装的老王,周砚的那位同事。
另外几位,看样子是家属——一对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中年夫妻,和一位被他们扶着的、哭得几乎站不稳的老奶奶。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溪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悲痛。
那位老奶奶突然挣脱了搀扶,朝着门内就要跪下去,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儿……让我儿能体体面面地走啊!我给你们磕头了!”
老王和那对中年夫妻慌忙上前扶住她,阻止了她的动作。老王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安抚:
“老人家,您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礼仪师他……他真的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
老奶奶泣不成声,
“我看了,我看了……
我儿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啊……
我心里……
我心里好受多了啊……”
那对中年夫妻也红着眼眶,不断向老王道谢。
林溪站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
夜晚的寒风吹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心脏被眼前这一幕紧紧攫住,酸涩难言。
她听不清老王后面又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几位家属在老王的安抚下,一步三回头,哭哭啼啼地、相互搀扶着渐渐走远。
他们的背影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那么无助,又因为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慰藉,而透出一丝微弱的力量。
林溪的视线模糊了。
她终于亲眼看到了周砚工作的另一面——不仅仅是面对死亡与破碎,更是如何在绝望的废墟上,为生者搭建起一座通往告别的、带着尊严与温度的桥梁。
她之前所有的认知,都停留在理论层面。
她知道他的工作有意义,知道他被人需要,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了家属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感激,她才真正触摸到了这份工作的内核。
那不是简单的“整理遗容”,那是用最专业、最细致、最富有人文关怀的方式,去缝合生者破碎的心,去赋予生命最后的尊严,去完成一场庄重的告别。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接通。
“溪溪,睡了吗?”周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温和。
“还没。”
林溪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努力平复了一下,
“你……忙完了?”
“嗯,刚结束。效果还算理想,家属……情绪也稳定了一些。”
周砚似乎察觉到了她声音的异样,
“你怎么了?声音好像不对。”
“没什么,”林溪望着那扇还亮着灯的侧门,轻声说,
“就是……突然很想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周砚的声音更柔了几分:
“我也想你。我这边收拾一下就能走了,要不要……我去工作室接你?”
“不用了,”林溪立刻说,
“我已经在家附近了。你直接回家吧,我给你热好汤。”
“……好。”周砚没有多问,只是应道,
“那我尽快回来。”
挂断电话,林溪最后看了一眼那栋肃穆的建筑,转身融入夜色,朝着他们共同的小家走去。
她的脚步不再犹豫,充满了坚定。
...
回到家,她打开灯,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夜色的清冷。
她走进厨房,打开灶火,将周砚早上煲好的汤小心地加热。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食物温暖的香气,与工作室里的古朴气息,以及刚才在单位外感受到的肃穆悲怆,形成了奇异的交织。
当她听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汤刚好温热。
周砚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眉宇间却依旧沉静。
他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汤碗的林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回来了?”
林溪走上前,将汤碗递给他,
“快趁热喝点!”
周砚接过碗,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带着夜深的微凉。
他没有立刻喝汤,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有关切。
林溪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
她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心,然后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了他。
周砚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回抱住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怎么了?”他低声问,声音在她的发丝间有些闷。
林溪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消毒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工作场所的特殊气味的西装外套里,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砚,我以前知道你的工作很有意义,但今天……我才真正懂得。”
周砚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那碗温热的汤缓缓升腾的、带着烟火气的白雾。
破碎的与完整的,死亡的肃穆与生命的温暖,
在这一刻,在这个亮着灯的小小厨房里,达成了某种深刻的和解与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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