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一笑过后,萧允墨的脸又冷了下来。
“所以,杜尚书丧礼上,你是故意露面,被我捉回来的?”
祁襄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眼波拂动他的心绪:“也不能说故意吧,还不是看你的人太不中用,我小小帮了他们一把。”
“你就是冲着这卷宗来的?”
“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老王爷也有囤公文的习惯,殿下还真有乃父之风。而且,要不是祁延说了一嘴,你房里与世子府那时一模一样,我还想不起这间密室呢。”
听她提起老怀王,萧允墨眉头深锁:“当年这个案子,是我爹和刑部、大理寺一同协办,要不是因为这个,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准备现身了?”
祁襄叹了口气道:“如今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有案子要查,所以不会跑,你该放心才是。”
他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问:“那查完案子呢?再玩消失?”
她顿了顿,才说:“我不是故意躲着殿下。”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再逃跑!”
“我便说了答应,你信是不信?”
他无言,是啊,祁襄说的话,又有几句能当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管,你先答应,你若答应,你父亲的冤情,我便倾尽全力帮你去查。”
祁襄转动腕子,手心覆在他的手背:“萧峻清,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他欺近她,将她抵在墙面,嗓音低沉:“你找那个林策喝酒,也是为了查这个案子么?”
“是啊,不然呢?我原本想去刑部看卷宗,但他不让,好在这里有副本。”
他的脸贴得更近,嘴角现出笑意:“直接找我不就好了,若是我要看,他还能说个‘不’字么?”
祁襄扬了扬眉头,道:“我怎么知道殿下与此事有没有牵连?”
“乾泰十九年,我才十一岁。”
“那也说不准,老王爷毕竟是你的父亲。”
“他是我父亲,但也是他给我下的毒。”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幽怨,又很快归于平静,“不过这案子过去十几年了,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捧起她的脸,双唇覆了上来,她骤然抓紧他的衣襟,热烈回应他的侵略。周遭的空气被他们的体温蒸腾,他摘下她髻上的玉簪,栀子的香气随她散开的发丝弥漫开来。
“襄儿……” 他陶醉地低吟,转而去吻她的脖颈,他看见她朱红的耳垂,宛如野兽见了血,忽地亮出齿尖,轻轻啃咬,手上的动作更急切,她的外衫落在地上,中衣的领口中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
他的指尖贴着中衣的布料向下探索,她却像从梦中惊醒,蓦地坐得笔直,一把抓住他的手,沉重地呼吸了几下,颤声道:“我……我不想……”
萧允墨也是一愣,身体的冲动一时脱了僵停不下来,心却凉了半截,缩回来的手无处安放,胡乱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替她披上。
“当真不想?”
“下回吧。”
她低下头,去拾地上的卷宗,将里头的文件一张张理好,理了半天,终于想到一条打破这尴尬气氛的妙计。
“这里虽然有梁王逆案的卷宗副本,却还是缺了许多物证,比如那些被扣押的镖物,比如梁王通敌的书信……”
“你就直说,想让我带你去刑部走一趟。”
祁襄粲然一笑:“那就有劳殿下啦。”
萧允墨冷哼一声,方才那股子热劲儿彻底退了,脸上又只剩下惨白。
“待下次进京吧。”
“好,我不着急,这不还得去书院听学呢么。”
他站起身,朝外边走去:“整理完了便上去,今夜就睡这里,我宿在书房,本王乏了,别来打扰。”
“哦……” 祁襄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正如祁襄所想的那样,麓枫书院的课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一些往年考题的讲评之类。刘孟卿那帮纨绔听学也并不用心,一日的课打半日的瞌睡,却一个个都稳操胜券的模样。
这天,祁襄趁着课间,用扇子戳了戳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刘孟卿,悄悄问道:“刘兄,这书院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先生?我怎么觉着这课,很一般呀?”
他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歪歪笑着道:“祁老弟你放心吧,现在上的这些课呀,都不是紧要的,再过半月,京城里的名师就来了,到时候那一节小灶课,才是真真的压箱宝呢!”
他突然望了望四周,压低嗓音道:“只是要上这节课,门槛可不低,不过祁老弟你放心,你的名额我已经替你买好了,到时你就跟我一起去,什么都不必担心。”
“哎哟,怎么好意思让刘兄替我花钱呢?什么小灶课,竟如此厉害?”
刘孟卿一摆手道:“到时候你去了便知道,不过这占位费呢愚兄替你包了不成问题,但毕竟是京城来的名师,若要得他亲自指点呢,这束脩……还得弟弟自行准备。”
祁襄心领神会,忙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哥哥待我如此真心,他日弟弟必当加倍报偿。”
这日下学后,祁襄谎称家中有事,刻意没与刘孟卿他们一同走,而是转道去了书院账房。
里头只有一名老先生,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打着算盘。祁襄知道他,在书院教孩子们算术,也兼任账房。
“先生,我听说京里要来名师给举子们讲学,我也想报名。”
他抬起头,眯着眼仿佛想看清祁襄的面貌:“名师班?这可得有人举荐才能上的。”
祁襄走上去,靠在柜台前,拿出一块锦帕捂着嘴,那老先生还来不及反应,她已伸手在他鼻尖一扫。
“竟这样麻烦啊……” 她话音未落,老先生已经倒了下去,趴在台子上打起了呼噜。
祁襄锁上了账房的门,走进柜台里,开始翻找历年的账目。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在三年前的一本账册里翻到了一个叫李定之的生员的缴费记录。他当年报名的也是“举子班”,与祁襄如今在读的一样。
她又翻了翻,在后头果然又看到几处“名师班”的条目,收费不只是“举子班”的十倍有余,收费项目写的还不是“束脩”,而只是“录入”,正符合刘孟卿所说。
只不过李定之并没有交过这笔“录入”费,想必这就是他未能顺利高中的原因吧——至少他自己应当是这样认为的。
祁襄将这本账册揣进怀里,悄悄离开了账房。
她回到怀王府,发现京城那位肃王殿下来了。他正坐在前厅和萧允墨喝茶,身着一袭月白织金圆领袍,大身上绣一只仙鹤,极衬他出尘脱俗的气质。
“祁姑娘回来了?” 他端着茶杯,笑盈盈看着她。
“二位殿下金安。” 祁襄轻轻一揖。
“过来坐吧。” 萧允墨招呼她过去。
祁襄在一侧落座,从怀里掏出账册,故作神秘地问:“你们猜我在书院找到了什么?”
萧允墨面色平静:“无非是科考舞弊案的证据。”
祁襄一撇嘴:“这本账册里,有那个李定之缴纳束脩的记录。”
“他也在这个书院听过学?”
祁襄从小几上的瓷碗里随手拿起一颗青梅,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麓枫书院一定存在某些和科考相关的猫腻,他家那个什么‘名师班’,光是录入,就要一百两银子,束脩另算,若不是帮人作弊,哪敢收这个钱!”
萧敬虞微微笑道:“杜尚书那个案子,刑部都搁置了一段时日,祁姑娘竟还在查?”
祁襄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事关科举,三年前中榜的不少人如今就在各部任职,谁都怕真查出什么,消极怠工是必然的。”
“也不能说是消极怠工,李定之虽有嫌疑,那花间公子不也一样?没有更多证据,也着实查不下去,是不是?”
他喝了一口茶,又说:“不过,我听说,这桩案子是有新进展的。”
“哦?” 她的眼眸一亮,来了兴致。
萧敬虞点点头:“嗯,我来之前刚得的消息,说是有个什么江湖门派自称和花间公子有往来,能证明事发那几日,他就在京城。”
祁襄挑了挑眉,很是不屑:“和花间公子有往来的江湖门派多了去了,空口白牙的,他们说是就是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刑部的人对这条情报很是看重。”
她冷笑:“呵呵,他们自然巴不得坐实了是花间公子杀的人,那这大齐官场便又能一团和气,歌舞升平了。”
萧允墨阴沉着脸瞧着她,语气很是不悦:“大家维护自己的官声是人之常情,倒是你,总替这个什么花间公子打抱不平又是为何呢?”
“欣赏他算无遗策,佩服他心怀天下,不行么?” 祁襄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又补充道,“而且,传闻花间公子貌若潘安,天下间仰慕他的姑娘千千万万,我维护他也是人之常情吧。”
萧允墨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貌若潘安?别是个豹头环眼的钟馗,我看你还仰慕不仰慕了。”
祁襄没搭理他,转眼看了看萧敬虞,问:“肃王殿下怎么来蓟州了?”
“峻清说他新得了一批古瓷,我来看看。”
她瞪圆了眼,怒视着萧允墨说:“那不是我……”
“是你从别人墓里拿出来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皇叔能特意来一趟么?” 萧允墨一脸幸灾乐祸。
萧敬虞笑了:“哦,原来是祁姑娘带来的东西,那我更得瞧瞧。”
祁襄又拿了几颗青梅放在手心,起身浅浅一福,对男人们道:“那就请二位殿下尽情赏玩吧,我手下的人正等我去商量一桩白事如何料理,小的先告退了。”
她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外走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敬虞拿起茶杯与萧允墨的碰了碰,笑道:“你这王妃很是活泼,与你倒是互补。”
萧允墨露出一抹苦笑:“她才不愿给我当王妃。”
“哦?” 萧敬虞啜了一口茶,望着殿外的庭院,眼神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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